隔天爸忽然不允许我去看望爷爷了，说爷爷病重了我们年龄小不懂防范，癌细胞是很可怕的东西，大人过去就行，孩子必须呆在家里。
我蜷缩在沙发里，抱着自己只觉得分外孤独。我看着作业本发呆，仿佛这道题孔敷欣曾经讲过。我坐在院落门前从一大框的西红柿里拿出一颗来吃，酸酸甜甜，晒着这午后的太阳，温暖的，而这温暖的宽敞的院落里独有我一人孤零零坐着。我不觉得我是思念谁，我不想听爸的话可我还是听了，我一个人抱着书本发呆，只是觉得心里很难过。
那天中午我们一家人正在吃午饭，爸指着我的盘子说，“吃得太慢了快快吃。”我把面一点点缠在筷子上，正准备一口咬下去，有人在门外喊，“老二，去老爹院里，老爹去了！”这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坚韧，我把筷子放进盘子里，那口饭没吃。爸妈“呼啦”一下站起来出了门，只留下一句，“你和妹妹呆在家里。”我和妹妹悄悄坐着，妹妹说，“姐，我们待会儿偷偷去看看。”
往日里空旷静谧的院落里来了好多人，吵吵嚷嚷，爷爷穿得体体面面正躺在被子里，像是睡着了。我被安排跪着守灵，我不懂为什么这么做，大人说，“有人来了就哭。”没人的时候我也想哭，为什么爷爷走了他们反而聚在一起，可爷爷在世前一个月，他还一个人孤零零的只有几只野猫陪着，都没人能来，我就觉着委屈。
我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与世长辞，好多人过来，跪着，边烧黄纸边哭，他们哭完就走了，只有我一个人在灵柩前看着他们哭诉，看着他们被人扶着走了，看得多了我也越来越难过，却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难过，大概就是，永远也不会再见到爷爷了，我就很认真哭。
第三天爷爷出殡时，我只感觉很虚弱，腿上没力气站不稳，大妈扶着我去桌前喝羊肉汤。我喝不下，第一次在美味的食物面前我觉得没胃口，“整个夏天……都没人……为爷爷做一碗……羊肉汤……”我哽咽着闭眼，泪水滑过脸庞，大妈抓着我颤抖的手指要我握好汤匙，“做了，都送了，爷爷都吃了，你也要喝，吃饱了才有力气去最后一次送送爷爷。”大人总喜欢骗小孩，为了不让小孩哭闹，我不觉得，爷爷都走了，他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但李殊曼，从没想过大人说的话也不一定都照做。
后来，那是一个罕见的雨天，我没坐在小窗户前看雨，而是打着伞走出去了。
屋外的山笼罩在一片雾蒙蒙里，黄土地渐渐变得湿漉漉，由土黄到深棕，雨点击打着屋外的树叶，“嘀嘀嗒嗒”，水珠聚集——滴落。灰蒙蒙的天空，雨线如蛛丝，一条条似断未断，似有若无闪着透色的光，是藕丝吗？——藕断丝连，缠缠绵绵……不知不觉已走出院落来到一片石子地，红柳淡粉色的小花染上晶莹剔透的雨珠，一滴一滴似是不舍得坠落，但终究，雨滴越来越大了，“叮咚”，落进了积水的清流里。
踱步，踱步……不知走了多久，灰蒙蒙的天空中根根玉丝时隐时现，也不知时间是凝固的还是流转的，唯一知道的——是我的心好像已不在这里，它向往朦朦胧胧山影后的西边，是什么？是我们学校所在的方向，是有孔敷欣在的地方，想念，是想念。
我是在想念他吗？想见到他，想他在我身边，可他不在。苦涩溢满心间，泪花在眼眶里打转，悲伤覆盖了所有的知觉。我努力仰头凝忘那看不穿的一片暗灰，仿佛雾气里是他坐在窗边回过头看我时的样子——我一直凝望，直到他的样子越来越模糊，我伸手想要触摸——目光汇集处，最后看清的只有雨丝连结的珠帘……
我像一个满心悲伤的小孩，捡起一片被雨水淋洗得深绿的叶，缓缓放入小溪，仿若它是一只脆弱的像被水珠打湿翅膀的绿蝴蝶，只在水涡里回旋。水涡啊，我浸透了你的颓废疲丧，已不能把这份伤心追随……
我立马跑回了家，躲在沙发里哭泣，我是怎么了？为什么开始不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