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帘轻晃,自中庭走来一人,身形颀长,腰勒革带,月白深衣外罩一袭黯色外袍,深邃而明亮的一双黑眸定定地注视着她,叫人望而生畏。
阿玉不敢怠慢,忙上前敛襟,“主君……昨夜睡得迟,还未用过早膳。”
兰重益负手走到庭阶下,“准备清淡的食物送过去。”
他昨夜留宿宫中,与晋帝促膝长谈了一整夜,今晨一早过来是与临江的陪臣商议别的事。
真珠吃完早膳,从阿玉口中得知兰重益来了,便出来寻他。
庭廊中,从臣奏完要事纷纷散去,兰重益静静地鹄立在廊下,眉目舒展,广袖轻垂,翩翩如玉公子。
“真珠。”他开口唤道。
真珠迟疑了片刻,缓步上前,怔怔地望着他,“公子怎会来。”
她可是登门三次,吃了三次闭门羹。
兰重益掀了掀唇,“为何赶我走?”
他从鹤林寺到临安这一路,一直在想,他们的婚姻是政治所迫,她讨厌他也是情理之中。
可他还是想亲口问她,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对他乃至郦家如此憎恶,哪怕是小小的过错,竟令她雷霆大发,不顾皇命也要送他往山庙修行。
“我……”真珠摇着头,张口难言,她双手捧着脸,再不见昔日的任性霸道。
这是她回到十六岁后第一次和他见面,她有好多话想和他讲,却不知道从何讲起。脑海里乱糟糟的,全是宫人描述他抱着久安死去的画面,血淋淋的,残忍到极致。
“我错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任性造成。”她松开手,眼里含着泪,面色憔悴得可怕。
兰重益微愣,抬手将她脸上的碎发掠到耳后,“难过什么,我又未曾怪你。”
真珠怀疑地揉着眼睛,“公子来临安不是为了此事?”
兰重益抚着革带的手一滞,睨着她道:“在主君眼里,我是那种小心眼的人?”
小心眼的是她。
真珠扁着嘴,觉得方才是白担心了。
兰重益道:“君父召我还京。”又扭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真珠,“顺道接你回临江。”
真珠红了红脸,什么意思嘛,不就是被罚去沱县。
她尴尬地咳了声,“公子不用管我,先回临江好了。”
兰重益翘起嘴角,“也好,我还去宫禁一趟,就先行一步了。”
说完他人头也不回地出了别馆,气得真珠跳脚。
因为要离开临安,破阵特意来请示她老疯马如何处置,真珠毫不犹疑道:“找屠夫来杀了。”
她系好斗篷,中庭起了风,繁茂的榛树叶簌簌而响,晨风夹着冰冷的雨丝迎面吹来,鼓起了风氅。
真珠登上车,马车上路,从别馆驶向城门。
外面的人呼道:“下雨了。”
真珠撩开帷幙,风灌进来打在脸上,路上到处是匆忙奔走的人。
其中一个妇人抱起竹筐跑了几步,被一块石子绊倒,满框的瓜顿时滚了一地,妇人顾不得摔伤的腿,慌忙去拾。
真珠脑袋里一阵轰鸣,叫停车,掀开车帷下去,奔到那妇人面前,“我是不是见过你?”
她记得这个妇人,因为曾经买下了整筐柑橘,她给她讲了北宫山的故事。不知道为何,她对这个故事莫名的狂热,甚至清楚其中的每一个细节。
真珠至今都还记得,妇人眯着眼,给她指临安的北宫山,“就是在那儿,夫人的婢女劝诫,北宫山上有红色妖狐作祟,专吸食男子精血以驻容颜,小郎君身份金贵,不可冒险。夫人不信,一心期盼孩儿长大成年,将来去踏北宫山。”
故事中的夫人数次遭遇不测,被主母百般折辱,饱受欺凌。故事在这里戛然而止,无论如何追问,妇人再未开口,于是那位夫人的生死一直困扰着真珠。
她想知道,期盼孩儿踏上北宫山的夫人有没有平安生产?
若真的生下儿郎,万难险境,在阴谋算计的大家族里又该如何继续生存?
她每日在市井蹲守这位卖柑橘的妇人,但从那之后妇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今日意外相逢,她没有丝毫改变,真珠一眼就认出是她。
妇人在雨雾中眯着眼,在看清真珠的刹那,双目骤然大睁,“文德皇后。”
真珠茫然,“你在叫谁?”
妇人不敢置信地摇着头,嘴唇翕动着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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