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众人悚然一惊。
顾青一语道破了这件事的根源,直到此刻众人才明白郑简为何被拿,为何洛南县衙死活扣住抚恤不发。
韩介一脸不敢置信道:“侯爷,官府没那么大的胆子吧?就不怕战死的老兵家眷聚集起来闹事吗?”
顾青淡淡道:“战死者的抚恤应该发放过一部分,官府不敢惹众怒,婶娘想必清楚吧?这些年您村子里的战死者抚恤是否发了?家眷们是否觉得太少了?”
老妇人点头道:“不错,村子里每年都有战死的消息,县衙的小吏来发抚恤大多只给几十文到一百文,乡亲们隐隐觉得不对,一条人命为国捐躯为何只给这么一点,可小吏解释说是朝廷成例,大唐每个地方都是一样的,乡亲们也就没说什么了……”
韩介冷冷道:“按我大唐成例,战死者的抚恤每人不得少于两百文,而且是户部从国库拨的专款发到各地刺史府,边境十大重镇节度使府则是直接从当地税赋中扣除抚恤,剩下的再解往国库……”
郑向讷讷道:“小人从军后便知不对,可小人只是一个吃兵粮的,惹不起这么大的事,于是只好默不作声了……”
顾青叹道:“战死者的抚恤,当地官府肯定扣留了大半,而受伤归来的,恐怕一文钱都拿不到,毕竟民心似铁,官法如炉,只要人活着,官府有的是办法熬制你,受伤的老兵便只能忍气吞声,那些不愿忍气吞声的,比如你的兄长郑简,便直接拿入大牢,或是索性污蔑他是逃兵……”
嘿嘿冷笑数声,顾青道:“想钱想疯了,主意竟打到战死伤残的老兵身上,商州的大小官府可真让我长了见识……”
韩介怒道:“侯爷,此事绝不可忍!老兵为国征战流血拼命,那些狗官岂止是在喝兵血,简直是生吞老兵们的命!”
顾青没吱声,脑子里却在挣扎交战。
这件事太大了,老实说,顾青惹不起。
可以肯定,当地官府早已沆瀣一气,从县衙到刺史府,这又是一桩巨大的贪腐案,甚至从上到下已形成了一条产业链,这个链条如果被外力破坏,顾青无法确定自己将会受到怎样严重的反噬。
今日见到邢深那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对他这个县侯并无丝毫恭敬之处,顾青此刻颇为忌惮邢深的靠山,如非靠山异常强大,邢深不会如此无礼。
顾青向来是个理智的人,在不明白对手的底细以前,他通常是不会做出任何冲动的决定的。
要办这桩贪腐案,必然要撬动整个商州的官场,以顾青如今的能力恐怕办不到,毕竟顾青只是县侯,不是宰相。
“先等等,等长安的消息。”顾青缓缓呼出一口气,脸色阴沉地道。
…………
商州刺史府。
顾青等人离开后,邢深的表情便一直保持着阴郁沉默。
刺史府司马周文信轻轻走了进来,周文信以前是邢深的幕宾,是邢深最为信任的人。后来邢深当上刺史后,便给周文信在刺史府谋了个司马的差事,说是司马,其实他仍是邢深的幕宾,平日里断子绝孙的主意没少出。
“刺史,晚生刚才打听过那个名叫顾青的人,来头不小啊……”周文信面容浮上忧色。
邢深冷冷道:“本官知道这个顾青,在长安城颇有名气,当初因救了陛下的命而封侯,还写过一些诗作被长安士子传诵,一个因运气而得志的少年郎而已。”
周文信轻声道:“可他毕竟是天子近臣,天子似乎对他颇为宠信,咱们若得罪了他……”
邢深哼了一声,道:“得罪又如何?我做人做官滴水不漏,该给的好处没少给,他在长安有靠山,难道我便没有吗?不过是个幸进的小子,何惧哉。”
周文信忧虑道:“毕竟来头不小,此人不宜得罪,否则将来指不定会给您下什么绊子,晚生以为……不如将那个姓郑的放了,与顾青结个善缘如何?”
邢深叹道:“你以为我不想放吗?那个郑简太不识趣了,前日拿他以前,他在刺史府门前鸣鼓,差役拿他时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说了什么?”
“郑简说,他要为商州所有老兵讨个公道,他还说早知商州官场克扣截留老兵抚恤,他要集结所有伤残老兵去长安告御状,你说我能放他吗?”
周文信迟疑道:“或许说的是气话吧?若将他放出来,将抚恤发给他,他应该不会再闹了……”
邢深摇头:“本官赌不起,若放他出来,后面还有个县侯给他撑腰,难保他会不会真将老兵集结起来去长安告御状,反正那个县侯我已得罪了,现在拼的是各自的手段和靠山,你去给长安送封信,再附上五千两银饼,详细说说本官遇到的麻烦,接信之人知道怎么办的。”
周文信点头应了,随即迟疑道:“那个姓郑的……”
邢深眼中迅速闪过一丝杀机,语气阴沉地道:“此人……是个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