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毫不犹豫地道:“你越来越油滑,写的字也没那个味道,怕你教坏我,不学。”
下午时分,崔圆便登门拜访了。
顾青在王府前殿接见了他。
崔圆已有五十多岁了,穿着寻常的月白长衫,颌下一缕略带几分花白的长须,脸上时刻带着彬彬有礼的微笑,令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顾青不敢端架子,亲自在前殿迎接,二人各自行礼后入殿。
还没开始寒暄,崔圆便从怀里掏出一叠厚厚的字帖,笑道:“听段侍郎说,郡王殿下欲寻字帖,下官这里倒是有早年临摹的魏碑《龙门二十品》,今日献予殿下,聊博一笑。若嫌不够殿下尽管吩咐,下官早年还有许多字帖可供殿下品鉴。”
顾青双手接过字帖,哈哈一笑,道:“我这人出身山野,学问和书法远不及朝中诸公,幸好尚存向学之心,闲暇之时倒也练练字帖,期待有朝一日能够登堂入室,崔侍郎之帖正是雪中送炭,多谢了。”
说完顾青小心地整理好字帖,轻轻地搁在桌案上。
崔圆含笑静静地看着顾青的动作,对他不端架子,不避出身的坦荡作风和对学问的敬畏态度亦深有好感。
相逢只是偶然,都是官场中人,说话和意图都不会表现得太明显,二人初识往往从寒暄闲言中开始,在没有任何意义的闲聊中互相观察对方,试探对方,直至最后,各自做出决定。
顾青和崔圆也是如此,双方寒暄一阵后,顾青吩咐设宴,很快下人便端上热腾腾的酒菜。
顾青举杯敬崔圆,酒过三巡后,崔圆朝殿外看了看,回过头时神情一脸不可思议。
见崔圆表情不对,顾青好奇道:“崔侍郎在找什么?”
崔圆笑道:“下官失仪了,我大唐权贵家中设宴都是酒菜与歌舞皆具,郡王殿下的府上却是如此冷清恬淡……”
顾青叹道:“崔侍郎莫误会,我非故意慢待侍郎,而是我府中向来没有歌舞伎和乐班,我出身乡野,以前在蜀州时常为温饱发愁,如今算是发达了,但做人不能忘本,权贵们奢靡无度的生活我过不了。”
崔圆肃然起敬道:“郡王殿下是下官生平仅见自律之人,外间传闻殿下杀性深重,权势滔天,今日看来皆是虚妄谣言,一个人能做到不忘本,不奢靡,便已胜过朝中诸公良多了,社稷有幸,有殿下这般英雄人物横空出世。”
顾青笑道:“崔侍郎谬赞了,今生要做的事情很多,我没有闲心奢靡玩乐。”
崔圆恭敬地问道:“下官斗胆,敢问郡王殿下之志。”
“复前朝盛世,开万世太平。”
崔圆闻言立马走出桌案,面朝顾青拜道:“若殿下终生不易其志,下官愿为郡王殿下效犬马之劳。”
激情澎湃,情绪高昂,但顾青并没有激动,而是静静地看着崔圆,道:“你是为了官爵,还是为了太平盛世?”
崔圆抬头直视顾青的眼睛,道:“下官以为,两者并不冲突,下官辅佐殿下,办好了差事,为百姓谋了福祉,有了些许功劳,自然便有了官爵。”
顾青淡淡一笑,此刻的气氛已不是闲聊,而是相当于招聘与应聘了。
顾青出题,崔圆答题,如果答案能令顾青满意,那么顾青就会将他收入麾下,否则,口号喊得震天响,做事却一塌糊涂,这样的人顾青不敢要。
顾青表情很随意,崔圆却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比当年参加策科考试还认真,他也知道此刻是顾青考校自己的时刻,若自己的回答令这位郡王殿下不满意,那么自己便只能老老实实去洛阳任留守,从此一生不得舒展才华。
“给你一座州城,尔当如何治理?”顾青忽然问道。
崔圆毫不犹豫地道:“抓大放小,方略我来定,政令颁行则交给下面的县令。”
“你若上任州官刺史,首要之务是什么?”
“土地,粮食。”
“何以为之?”
崔圆脱口道:“与当地世家豪绅地主商谈,严格控制治下土地被地主们蚕食吞并的现象,以减赋减徭为筹码,逼地主们妥协,尽量减少当地农户失地沦为农奴和难民,其次是发动农户开垦荒地,除了粮食,同时桑麻水利工坊并举,让那些失地的农户不至于走入绝境。”
顾青两眼一亮,崔圆的想法受限于古人的局限性,但总的来说还是非常实用的,而且非常凑巧地与顾青对未来的规划不谋而合,方法有些落后,但大方向却是一致的。
“官场盘根错节,当地豪绅地主皆有京中靠山,他们若不服你,仍然违你政令,继续大肆圈占土地,你当如何?”顾青追问道。
崔圆想了想,道:“下官不会公然得罪他们,只会妥协得更多一些,多给他们一些筹码,来换取大方向不变,当然,付出的代价也更高。”
“动了他们的土地,便是动了他们的根基,你不怕他们跟你拼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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