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卫队伍里,一位三十来岁的中年汉子走出来,垂头道:“小人治下不严,向将军请罪。”
韩介看了他一眼,道:“下差后自领十记军棍,莫以为只是亲卫便麻痹大意,亲卫是给侯爷挡刀的人,侯爷需要亲卫的时候你们若都不在,养我等有何用?”
什长冷汗潸潸,愧然认错。
正说着,深夜寂静的大街上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一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快步来到侯府大门前。
众人看着他,纷纷松了口气。
韩介却目光冰冷地注视着他,道:“王贵,你做什么去了?”
王贵肩头一颤,垂头抱拳道:“小人的同乡今日来了长安,小人与他们多年未见,今日向什长告假后与同乡小聚。”
韩介抬眼看了看王贵来时的方向,神情愈见冷冽,道:“王贵,你随我来。”
领着王贵走进侯府侧门,来到院子旁边回廊的一处僻静之地,韩介转过身上下打量他,目光满是探究味道。
王贵被韩介盯得手足无措,双手不自觉地揉搓着衣角。
良久,韩介轻声道:“告诉我实话,你去做什么了?”
王贵一惊,急忙道:“小人真是与同乡小聚,不敢瞒骗将军。”
韩介摇头:“你刚才来时的方向是朱雀大街北面,那里皆是权贵高官所居之地,并无酒肆客栈,还有,你身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丝酒味,不像是与同乡小聚的样子,你刚才的神色慌张,问你做什么去了的时候你目光闪躲,显然是心虚……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王贵神情畏缩,垂头不语。
韩介等了很久没听到回答,失望地叹了口气,道:“王贵,你也曾是骁骑营的人,是我韩介亲手带出来的兵,我对你们每个人都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任何时候我都能放心地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你们,王贵,你辜负了我的信任。”
王贵沉默半晌,愧疚地道:“将军,对不起……”
韩介目光幽远,迷茫地望向兴庆宫方向,嘴角带着一丝讥诮道:“他们花了多少银钱收买你?我韩介带出来的兵,不能太便宜吧?”
王贵愈发愧疚,不敢出声。
韩介忽然一叹,道:“都是食君俸禄,我知道你有苦衷,不管是哪里的人,我都能接受。大唐的权贵们哪个府上没有几个眼线耳目?但是我告诉你,侯爷待你我不薄,而他只不过是个平平淡淡过日子的少年郎,他的府上任何人可以是监视他的眼线,但眼线出自我韩介的部下,我犹觉耻辱!”
王贵眼眶一红,忽然扑通朝韩介跪下,泣道:“将军,是小人不争气,辜负了将军,但小人也是被逼无奈,他们有皇命,有敕令,小人不过是个吃兵粮的,官权压下来,小人除了遵命还能怎么办?”
韩介神情落寞,懒懒地挥了挥手:“我说过,不管他们是哪里的人,我都能接受,我也接受你为他们所用,你有你的苦衷,这些我都知道。我深感耻辱的是,我韩介带出来的兵居然也能被人收买,这是我的失败,不怪你……你去吧,今夜就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只希望你做人仍存一丝底线,对他们禀报侯爷的所作所为时不要添油加醋,害了侯爷的前程和性命。”
王贵起身,仍然愧疚得不敢看他,低声道:“将军,我王贵也是一条磊落汉子,我对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摸着良心说的,侯爷是好人,小人再混账也不敢胡乱构陷侯爷。”
韩介已懒得说话,身子靠在廊柱上,疲惫地朝他挥了挥手。
王贵躬身行了一礼,刚要离去,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道:“将军,郑向今日也和小人一起告了假,但他没问题,小人今日见他魂不守舍,似乎出了什么事,小人特向将军禀报一声。”
韩介淡淡地嗯了一声,王贵怅然离去。
王贵走后,韩介一直靠着廊柱,两眼出神地望着夜空的星星。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咳,韩介一惊,急忙转身,右手下意识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漆黑的夜色里,顾青静静地站在回廊外,正朝他微笑,洁白的牙齿在夜色里闪闪发光。
韩介一愣,表情尴尬地行礼:“见过侯爷。”
顾青笑道:“行了,都是老熟人了,没必要一见面就行礼,年轻时弯腰弯多了,到老了会驼背和腰间盘突出,到时候连你婆娘都会嫌弃你不是男人。”
韩介没搭茬儿,沉默片刻,轻声问道:“侯爷刚刚……都听到了?”
顾青笑着叹气:“我比你们先到,刚才一直在这院子里,白天睡多了,晚上有点失眠,找个没人的地方发呆想事。”
韩介面带愧色,道:“侯爷,末将治下无方,请侯爷责罚。”
顾青神色如常,不见丝毫愠怒:“责罚什么?下面的人被收买,与你何干?我像那么不讲道理的人吗?”
韩介愧色愈浓:“王贵……末将明日便将他开革出去,让他滚回老家种地。”
顾青摆摆手:“不必,留着他吧。今日开革了他,明日他们又会收买另一个,防是防不住的,长安城里的权贵们谁家府上没几个眼线?习惯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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