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你坐下。”朝容邀他入座,自己却后退两步敛衣跪下,恭恭敬敬拜了两拜。
贺钧书有些怔忪,慌忙起身相扶。
朝容却不肯起来,以额触地,固执地伏跪在地,磕磕绊绊道:“我……我愧对于你,今日无论如何,我都要向你坦白,不然我就算了死了也难瞑目。”
“这是什么话?”贺钧书便也掀袍跪下,捧着她的肩道:“快起来,我们不是外人,夫妻本是一体,何来愧对之说?我不在的日子,家里大事小事你都处理的极为妥帖,我感激都来不及……”
“不,你不明白,”她心里倍感煎熬,低低哽咽道:“我从一开始就别有用心,我是慕容翰安插在贺氏的一颗棋子……”
贺钧书的手僵了一下,轻轻抽了一口气。
朝容闭了闭眼,索性将一切合盘托出。
“朝廷如今打算对贺氏下手,不仅命我拿下贺氏掌家权,还要将贺氏所有涉及到的生意名目登记造册。他们不仅要吞掉贺氏,还要在南都落成后对你下杀手。”
这些毒草般在心底扎根多日的秘密,倾吐出来后,她只觉浑身一轻。
四周静得出奇,只有她低低的啜泣声。
忍辱偷生比慷慨赴死要难得多,如果当日朝华不救她,让她死在暗箭下,或者后来死在城门上,也好过如今这般煎熬吧?
朝容等了很久,久到她全身僵硬四肢酸麻,却始终没有听到回应。
她心底陡然升起一股陌生的恐惧,她也曾经历过背叛,她知道那种锥心刺骨的痛。
她害怕贺钧书恨她,也怕他像慕容归那样,将投注在她身上的情谊抽离,一夕之间形同陌路,甚至再也无法相见。
她因这份突如其来的恐惧而颤栗,浑身开始簌簌发抖。
原来她也有眷恋的东西,有比死还怕的失去。
骨肉亲情终不可及,故乡再难回归,唯一能给她真实温情的只有贺家这三个人。
她看重的东西遥不可及虚无缥缈,如今才明白,近在咫尺唾手可得的东西也是那般珍贵。
她战战兢兢的撑起身,眼前空无一人,贺钧书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她惊慌失措地爬起身,胡乱擦着脸上的泪痕,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她揉了揉酸疼的膝盖,一瘸一拐地往外间走去。
刚绕过屏风,却差点撞到一个人身上。
贺钧书并没有走,而是定定地站在那里。
“你……你还在?”她惊喜过望,仿佛雪霁天晴,心头突然生出几分希冀,也许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吧?
他面上仍有伤心之色,却并不看她,只低垂着头不说话。
她怯怯地靠过来,试探着扯了扯他的袍袖,轻声道:“钧书,你跟我说句话好吗?事已至此,我也不求你原谅,我欠贺家的委实太多,这一辈子都还不完的……”
“或者,你心里实在难受,想一个人安静呆着的话,我就先出去。我知道被亲近的人背叛是什么滋味……还好我那时候有你陪着。”
久伴也会生情,这种春风化雨般的温情比生死相许的爱情更难割舍。
丝丝缕缕,像是要把什么东西从心里连根拔起一般的疼。
星纹走时,她曾暗中庆幸身边还有贺钧书。或许因为是盟友,且知晓对方的秘密,所以她天真的以为不会有分离的那一天。
可她却忘了,他们的一切都是建立在谎言之上。
她有什么资格鄙视痛恨星纹?她与星纹有何不同?
星纹无意间伤害了她,可她却实实在在伤害了贺钧书。
他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衣袖,轻轻吸了口气,抬起眼睛望着她道:“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瞒着我?”
他平静得有些可怕,深灰色的眸中透出冰冷的决绝。
朝容心里的希望渐渐幻灭,贺钧书向来待她极好,说话都是温言细语,从未这般冷漠过。
她知道接下来的话一旦说出来,他们就真的完了。
“当年你叔父上书请先可汗赐婚时,我已有意中人,并且打算请辞离京……”
“你说的那个人,不是梁王?”他竟然打断了她。
“不是,”她别过头不去看他,继续道:“你既然知道我的生辰,想必也清楚我的真正身份了吧?我和朝华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但我自幼被俞贵妃送出了宫……”
“你叫你的母亲为俞贵妃?”他似有些诧异,再次打断了她。
说到俞贵妃,她便又伤心起来,强忍着泪水道:“她心里恨极了我,把我当成灾祸的源头,难道我还要唤她一声母亲?”
想起当年之事,她却又开始迷惘起来。
俞贵妃到底有没有告诉慕容翟她不是朝华?贺庆余请旨赐婚时,慕容翟有没有与她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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