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睨了一眼苏德顺。
苏德顺立刻会意,接过祁果新手里的豆糕。银牌子鉴过了毒,专门的试毒太监尝膳吃了一块,显摆厨艺的皇后自己个儿得用一块证明问心无愧,苏德顺替主子爷试了一块,眨眼间,只剩一个小方块还孤零零地留在盘子里,微弱又伶仃。
皇帝不免对此展开了合理怀疑,“皇后,你是故意数着数做的,只留一块给朕?”
祁果新说不是的,“奴才是生手,紧赶慢赶也就做出来四块,等奴才他日多加练习,手熟了自然能多做些了。”
皇帝想了想,皇后原先也是正经公府出身的嫡小姐,没进过厨上也是人之常情,皇后费大心思专程为了他做的,不吃一口也太不给面儿了。皇帝瞥了一眼角落处神色如常的苏德顺和试毒太监,料想顶多是难吃了一点,决计毒不死人的,放心地上手捻起往嘴里送。
皇帝忘了,皇后这一手做豆糕的手艺是打杂太监教出来的,师傅都是个半吊子,徒弟就更指望不上了。一口咽下去,皇帝脸上五彩纷呈,“咳咳咳咳咳——”
“水……水……”齁甜又齁咸的糕沫子卡在嗓子眼儿里,皇帝一手攥着脖子,一手胡乱挥舞,声音从仅剩的一丝缝隙里透出来,艰难求援。
刚品尝过皇后手艺的苏德顺早有准备,一盏浓厚的茶即时递到了皇帝手边。
皇帝接了茶,仰脖子一口灌下,他是个斯文人儿,进食吃水都是慢条斯理笃悠悠的,鲜有过如此粗鲁的时刻。饮毕抹抹嘴儿,皇帝把空茶盏往案几上重重一放,“砰”一声沉重的响,恶狠狠地作了结论,“皇后,你想毒死朕。”
祁果新迟迟啊了一声,“这么难吃吗?奴才觉着还行呀……”想一想,祁果新觉得是皇帝平时锦衣玉食惯了,吃口上挑了,这事得找个平常人来评评理,她眼睛里带着疑虑转向苏德顺,“苏老爷,您说呢?”
皇帝手抚胸口顺着气儿,“苏德顺,你说!”
一边是皇帝,一边是皇后,帝后逗秧子寻开心,苏德顺夹在当中两面为难,只能谄笑着,“皇后主子说还行,那奴才也觉得好。”
皇帝冷哼一声,“你倒是两头不得罪。”再一垂头,入眼就是五花八门的绿头签子,皇帝现在见着绿色的方正的东西就犯晕,两眼一发黑,“下去!”
七河长长舒了一口气,又从主子娘娘手底下逃命一回,感慨万千。
主子娘娘要是再这么日日守在养心殿,七河早晚得吓出病来。
皇帝对着满桌御膳食欲不振,偏头一看,皇后脸上露出了难以理解的得逞般的笑容。皇帝斟酌着要不要请太医来诊个脉,别真被她的厨艺毒死了,“皇后,你也出去……”
牌子又没翻成,祁果新今日份的心愿已了,“奴才告退”说得无比干脆,开开心心的就走了,毫不留恋。
皇帝心里越来越发堵。
出了暖阁,祁果新在通间里堵住苏德顺,笑容满溢,“苏老爷……”
苏德顺的脸苦得不能再苦,“皇后主子,求求您可别再这么叫了,奴才当真是受不起,受不起啊……”
祁果新只好改了口,不跟其他宫人一样叫了,直呼大名,“苏德顺,您跟着万岁爷有年头了,万岁爷平常爱进些什么?瞧着万岁爷没怎么看上我那豆糕,您给我数一数,我好回去学了再来孝敬万岁爷。”
每天做一样新的,就能回回赶在进膳牌的时候来一趟。
苏德顺回想起才刚的豆糕,心有余悸,生怕主子娘娘从此上了心,日日换一样新玩意儿来催魂夺命,万岁爷再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见天儿折腾啊,皱着一张苦瓜脸,“万岁爷样样儿都只沾一两口,这……”
祁果新看上去很难过,眼皮都耷拉下来了,“您别怕,我真没想毒死万岁爷。”
怎么能这么想她呢?真是让人伤心,皇帝被毒死了,她不就成寡妇了吗?膝下阿哥也没一个,太后都做不了,转明儿就被人轰出紫禁城了。
苏德顺不可能知道祁果新心里正把皇帝诅咒来诅咒去,他“咚”一声跪下了,“奴才绝无此意,望皇后主子明鉴!”
横竖万岁爷到底喜欢吃什么,他是一丢丢儿都不会透露的。
祁果新碰了个软钉子,失落地走出养心殿,看着红墙砖上黄不溜儿的铆钉,突然有些怅惘,皇帝天天都得翻一回牌子,难道她也日日都要来捣乱一回吗?
别的不说,每天都做一样新鲜吃食,未免也太难了罢!
天宆高阔,世间无边,而她只能困在巴掌大一点的皇宫里,日复一日的给那位一看见她就吹胡子瞪眼的皇帝做吃的,还要被皇帝嫌弃手艺不佳。
祁果新十分的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