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和刘巴现在设计的这套有限退出机制就不错,虽然还是不能直接提前承兑债券本金,要到年限才行。但至少可以把利息兑出来,然后逐年放弃提货优先权。
这样商人就不担心冲动买多了之后将来亏。
比如五年后的哪一天,要是某个商人发现自己手头还有章武三年的盐引没用完,而同行拿出来的至少是章武五年的盐引了。
他用三年的盐引进货,碾压浪费太大,那还不如提前换成章武四年的,一样有优先权,还多拿回百分之十利息。
而且,这种允许提息的钞引,事实上还承认了“复利”,只不过要多一番操作,你每一年都得重新买。
刘巴也不愧是当世经济奇才,他听了李素说的“允许前一年的钞引按照一点一倍折换下一年的”时,立刻就意识到,这会导致早期投入的钱利滚利膨胀,让朝廷的付息压力大增。
刘巴不能和稀泥,他立刻把这个风险向李素指出了。
李素其实也想到了,毕竟这个需要的数学知识并不复杂,所以还是有解的,他探讨地说:
“前面不是说还要解决‘商人们担心朝廷无限制超发’的问题么,依我看,这防止复利无限利滚利,就可以和解决担心朝廷无限超发,一起解决掉。
去年朝廷没有公布钞引战争债券的发售总额,基本上是民间能卖出去多少咱就发多少。这种态度是不可持续的。
今年,朝廷要说清楚,好好劝解,让商人们知道,去年没定发售上限,是因为第一年实施,是试行,朝廷对于民间的认购热情也没有底,所以不忍让有心报国的义商有钱没处花。
今年朝廷已经有了经验,要在去年的基础上定个上限额,去年不是卖出去一百二十亿钞引么,今年上限就定为一百五十亿钱,明年也只有一百五十亿钱。
如果天下太平、重新实现彻底统一,考虑到新并入朝廷统治的原沦陷区人口,发债上限最高不得超过一年二百亿钱。
而且,这种发债必须在天下统一后三年内,重新下降到一百五十亿钱,天下统一后五年,下降到一百亿钱,此后逐年缩表朝廷财政负债。
朝廷的实际发售额可以低于这个数字,但不能高于,这只是上限。实际上会根据需求发——这个具体数字,还请陛下圣裁。
如此,即使有民间商人想靠复利利滚利,也不可能全部换购成新年号的钞引,因为今年的一百五十亿卖完就没了。
朝廷为今年发行的钞引,愿意承担的利息上限就是每年十五亿。不管民间认购热情多高,反正站在朝廷角度就是十五亿利息付完,要多也没有。”
李素这番策略,如果是放在后世,那还是没什么公信力的,毕竟大家都见多识广了。
美联储你定个印钱上限定个缩表路线图,不也是跟草纸一样随随便便开个会说突破就突破了。
但眼下这种“政府主动公布一个发债上限”的操作,因为是全球第一次出现,还是很有公信力的,加上天下读书人对李丞相这种圣人设计的制度有一种盲目的敬畏。
只要李素自己真的严格执行,严于律己,还是可以确保不出现恶性通胀甚至信用崩坏的。
说到这事儿,其实还是回到了信用货币的本质——货币信用是否崩溃,跟金属含量是否足额,还真不一定有关系。关键在于“金属不足额的时候,政府印钱得自律”。
明朝的宝钞之所以崩坏了,关键是朱元璋没有经济常识乱印。
历史上季汉的直百钱,铜含量确实少,但是有一点很可贵,那就是一开始说了直百,那就一直坚持直百。
诸葛亮有拿蜀锦和直百钱绑定,确实按照一枚直百钱可以购买原先百枚五铢钱才能买到的蜀锦,同时做好直百钱的铸造防伪,严格打击假币,防止魏吴的假币混淆扰乱市场。
这样一来,直百钱还是一直有人用的,它只是一个解决“货币供应量不足,通货紧缩缺乏流动性”的问题。
历史的关键,就在于历史上季汉用了直百钱后,发行规模一直是严格依法治国的诸葛亮本人控制的。
诸葛亮的道德节操和自律没得说,他拥有了一项随便印钱的权力后,却坚持十几年一直慎用,没有多印,说印多少就是多少,才把季汉的经济稳定盘活了。
纵观历史,这是非常难得的,谁能经得住无限创造货币的诱惑而依然保持初心谨慎呢。
历史上魏吴虽然是后来模仿的,但他们的统治者明显没有诸葛亮的自律,一开始说印直百,后来就往五百一千、两千五千这种超大面额去了,所以百姓吓怕了,宁可在吴国用直百。
李素跟刘巴现在搞的债券也是这个道理,关键是可以兑换,可以卖货,同时你承诺了印多少就是多少。
做好防伪工作,政府自律不超发,面额大本身就不是问题。
刘备听取了李素和刘巴的讨论之后,也理解了其中原理,终于意识到这里面的关键,在于“政府自律”,说到做到。
刘备拍板道:“百姓肯信任朝廷,着实不易。朕也不能破坏百姓的信任。既如此,丞相商定的数字,朕一定严格监督,确保实施,为君者也不可违誓,天下才得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