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撑到案件结束,以为可以尘埃落定,孰料无罪释放的罗美林被记者堵了,当有言语尖锐的记者问她:“请问,你是如何看待你和死者的关系,以及,你觉得你对死者和死者的遗孀所遭受的一切负有间接的责任吗?”
罗美林笑了笑,回答说:“我的律师告诉我,任何事情都应该独立客观地看待,我和于震的关系是我们的私事,我主观上并没有伤害他的家庭的想法,我的律师已经证明了我是无罪的,她跟我说,我对死者并不负有直接或者间接的责任,否则我现在也不会站在这里。至于死者的妻子王凝女士,恕我直言,您的丈夫是什么样的人您自己也知道,不是我,也是别人。”
在那之后,罗美林悄无声息地从大众视野里消失得干干净净,徐霁被停了职,因为最后罗美林的言论,她成了众矢之的。
“我始终不明白,罗美林当初为什么要说那些话,她明明可以直接离开的,她的个人信息被保护得很好,网上甚至没有她的正面照,只要她离开,避过风头,依然可以正常地生活,她犯不着把我推出来。”
徐霁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靠在卢霖肩膀上,第一次,把当初发生的那些事儿一点点地撕开来讲。
讲她的不甘,她的愤怒,她的委屈。
“还有那些陌生人,到底是哪里来的那么大的愤怒的情绪呢?我并没有伤害到他们任何人的利益,他们先是叫嚣着要真相,但是我给出来的真相他们并不满意,我不知道他们到底要什么,或许他们只是享受肆意裁决的畅快感。”
“在他们的逻辑里,插足婚姻是原罪、营销号是原罪,一切有悖于大众三观的,都是原罪,他们愤怒得无比真实,但这愤怒从何而来,我至今没有能够想明白。”
卢霖伸手把她搂紧了一些,虽然心里大致知道过去发生了些什么,但是真的听徐霁一句一句地说出来,依然觉得触目惊心。
而他来晚了太久,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失联多年的“老同学”。
他不知道怎么劝她,在真实的伤害面前,所有没有亲身经历过,就妄自评判的语言都是无力的,他也知道,徐霁现在选择说出来,其实已经跨过了这个坎儿,她也并不需要任何安慰。
“你知道汉娜·阿伦特吗,她提出过一个著名的概念,叫做‘平庸之恶’。”
“嗯?我还没看到她的书。”徐霁记得这个名字,她买的那一堆哲学大部头里,有汉娜·阿伦特的作品,但她本质上其实并不喜欢哲学的东西,她喜欢一切精准、客观的东西,比如说数学、比如说法律,理想状态下的法律。
卢霖侧过头,嘴唇轻轻擦过她的头发,客厅电视里放着动物世界,几只刚刚学会捕猎的小猎豹伏击了一头年幼的角马,残忍地撕开了它的肚子,吃得满脸是血,它们抬起头的时候,眼里是纯净的光,纯净又残忍。
“恶来自于思维的缺失。当思维坠落于恶的深渊,试图检验其根源的前提和原则时,总会一无所获。恶泯灭了思维,这就是恶的平庸性。”卢霖顿了顿,“大概是这么说的,在这个概念里面,这种恶就是不思考,不思考人、不思考社会,不思考一切复杂的东西,换句话说,你遇到的那些所谓的愤怒,就是这种平庸之恶,他们声势浩大地鼓动情绪,却不去思考任何的证据,于是说是愤怒,更像是一场狂欢。”
卢霖顿了顿:“一场平庸之恶的狂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