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灯光炽白扎眼,许梅红领着林倦往里走,她的位置正对刘鹏,他的弟弟,一个皮肤黝黑,剃着平头,身材壮实的男孩。
刘鹏也看到林倦了,他唇边噙着一股不屑的笑意,他叫道,“你就是我姐姐吗?听说你成绩很好,我刚上初中,有很多不懂的题目,改天有空你帮我辅导一下吧。”
这个弟弟,并不友善。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的眼睛便又落在林倦身上了。
她抠着桌上的塑料纸,一时竟变成了结巴。
“好...好啊,我随时都..都有空。”
“哦哟,梅梅啊。”不知是哪个亲戚站了起来,担忧的说,“你女儿不是结巴吧,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呀。”
“嗨,她大姑,劳你担心了,她好着呢,就是怕生,一怕生就容易紧张。”许梅红倒了杯饮料,递给林倦,说,“来,乖女儿,敬敬你大姑,今天你叔叔这边的亲戚你都是第一次见,跟大家挨个打招呼,以后就都是一家人了,要记得你的这些姑姑和表叔,人都是真心诚意想待你好的。”
许梅红喜悦的声调愈发上扬,林倦就愈发紧张。
这种紧张还带着浓浓的不适应,头顶的光太亮了,空调的声音太大了,亲戚的寒暄太不真切了,她在这种不适里头晕目眩。
忘了是怎么从这个人转到那个人,再从那个人转到下一个人,说着一样的台词,做着一样的表情,忘了是怎么捧着饮料说那些自己都未听过的祝词,林倦感觉自己要到头了,是一枚充气充到顶点的气球。
“嘭”的一声,就爆炸了。
她摔下手里的杯子,包厢终于安静下来。
她惊慌失措的往后退了一步,不想再待在这里,不想再听这些素未谋面的人讲述他们难得珍贵的亲人感情,林倦嗫嚅道,“对...对不起,手里滑了,我...去找服务员换个杯子。”
许梅红在后面大吼,吼的越厉害,林倦逃离的脚步就越快。
她“咚咚咚”的跑下楼,跑出这个破烂的饭店,胸腔有什么东西已经遏制不住了,是什么呢?
她跑的太厉害,夜风呼啸,滑过她的眼角,扬起她源源不断落下的眼泪。
就这么没有目的的一直跑,一直跑,速度加快,没有方向,一直跑,横冲直撞的跑,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了,嗓子眼也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喘不上气,像是溺死之人,浮在水底,最后剩下的只有一具空壳尸体,以及眼泪。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视线渐渐恢复,路边的街灯连在一块,出现一幅万家灯火的景象。
林倦停下脚步,站在原地,身旁来来往往经过许多人。
开心的,不开心的,生气的,郁闷的,各种各样的都有,那一刹那她有些恍惚,恍惚的觉得自己透明了,成了穿堂风,可以穿过每个人的胸膛。
前方一整条街都是大排档,一条条长椅堆满,招牌在夜里闪来闪去,服务员站在门口放声吆喝,林倦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在原地愣住。
她看见就在不远处,坐了一帮满是纹身的男人,啤酒瓶被他们扔的满地都是,此起彼伏的笑声震耳欲聋。他们像是在划拳,个个神情激昂,有一个人穿着她熟悉的破烂T恤,举着酒瓶正在跟那几个纹身男人喝酒,他蹲在凳子上,浑身充满顽戾。
那个人正是原野。
他放下酒瓶的那一刻,视线跟林倦撞了个满怀。
清凉的夜,他的眉毛是一把凶狠的利剑,狠狠插进林倦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