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丰盛,是酒楼的招牌,除此之外,是青哥极力推荐的那一道乌狼鲞焅肉,由符风亲手制作。
过去的很长时间里,符风为青哥做了许多次乌狼鲞焅肉,为的就是这一天,他成功了,青哥深深地迷恋上了这道菜的滋味,并主动提出让他来为日本人做这道菜。
符风拿出亲手炮制的乌狼鲞,浸泡、切块,文火慢焅。
一个时辰后,酒楼里乱作了一团。
符风呵呵笑着,四肢无力地瘫倒下去。
他自己也吃了这道菜。
乌狼鲞,本就是河豚所制,而河豚体内的剧毒集中在眼睛、内脏和脊血等部位,符风今日做的这几条,他炮制的时候没有放尽脊血。
日本人死了一大批,青哥死了,连造成这一切的符风也死了。
符风重又站在了孙姑娘的门前,除夕夜,寒风呼啸,雪花落下来,却穿透了符风的身体。
他望着孙姑娘,目光依然干净透彻,褪去了当初那一份热烈,只余下一份浓浓的不舍:“孙姑娘,我好后悔当初没有听你的话。”
孙姑娘不知该说些什么,却听符风又道:“可无论我当初怎么选择,你都不会爱上我的,对吗?”
孙姑娘不语,不愿说谎,又不愿伤到他。
沉默了许久,符风再次开口:“孙姑娘,你能不能、能不能陪我再吃一顿年夜饭?”
一如许多年前,符风的语气小心翼翼得令人心疼,孙姑娘点点头:“好的,这次我来做。”
一样的浓油赤酱,一样的鲜香浓郁,和多年前如出一辙的年夜饭,吃饭的人却再也不是当年怀着一腔羞涩暗恋的少年。
孙姑娘夹起一筷子乌狼鲞,垂眸不语,天下至味,不过如此。
“你、是在为我而哭吗?”
孙姑娘猝然惊醒,这才发现自己满脸泪痕。
符风笑了起来,干净明亮的一个笑容:“谢谢你。”
他的身形就此消散,行者录中却多了一页,上面只有一行字:我想和你一起吃年夜饭。
七
孙姑娘握紧玉简,望着在厨房里忙碌的男人,心情复杂。
那一夜,符风的执念留在玉简当中,却什么也没有剩下,他像是为这一缕执念而存在,没有轮回,没有来生,什么都没有。
此后每一年的除夕之夜,那一支玉简上的所有痕迹都会消失,而符风则像许多年前一样,穿越风雪来敲门,为她做一道乌狼鲞焅肉,与她一起吃一顿年夜饭。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孙姑娘从未将此事告诉茵陈,她私心里想着,这不过就是个梦境世界,梦境之中,有什么是不能发生的呢?
或许,符风就是那一份难以预料的意外?
呼——
门被人猝然推开,寒风裹挟着雪花卷进来,一身着黑色斗篷的男人大步跨了进来。
“谁?”孙姑娘警惕地盯着不请自来的男人 。
男人的脸隐在斗篷下,一语不发,闻言发出了一声轻笑。
他并没有回答孙姑娘,反倒好整以暇地看向了在厨房里忙活的符风,符风此时正好转过身来,一眼望见黑衣男人,脸色一僵。
男人的声音很低,带着某种嘲讽的笑意:“不过是一缕痴念,倒是有几分顽固。”
符风的眼中现出迷茫之色,双腿不由自主地走近了几步。
他的脸色有些扭曲,眼中有着某种挣扎的神色,似乎在抗争着什么。
“不……”他紧咬牙关,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一个字。
“呵——倒是死心塌地。”
孙姑娘猛然挡到二人之间,怒道:“你想做什么?”
男人似乎见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笑得肩膀都微微抖动起来,孙姑娘皱着眉头:“你笑什么?”
男人耸耸肩:“我笑孙姑娘,被人动摇了七情而不自知。”
说完出手如电,已然从孙姑娘手中的行者录中抽出了一片薄薄的玉简,正是符风原本所在的那一枚。
他轻轻一捏,玉简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在孙姑娘讶异的目光中化为光尘。
孙姑娘有些无措地扭头看过去,只见符风的身影也渐渐变得模糊,见到孙姑娘看过来,他艰难地牵起嘴角笑了笑,吃力地伸出一只手,似乎想抓住点什么。
“符风!”孙姑娘惊慌地喊了一声,想要伸出手抓住他,却眼睁睁看着那一点点虚无的影子从掌心里划过,最终一丝痕迹也不留。
黑衣男人敛起笑:“孙姑娘,后会有期。”
说罢大步迈出门外,一头扎进了茫茫风雪之中。
八
“符风……”孙姑娘捧着缺失了一片的行者录,喃喃出声。
她的神色很冷,七情六欲早已被她自己放进了行者录中,可是此时此刻,那样一张清冷的面容上,却爬满了眼泪。
眼泪顺着她白皙的下巴淌下来,落在玉简之上,流光溢彩。
她寻到自己的那一支玉简,轻轻抚摸上去,那里面似乎有什么挣扎欲出。
咔嚓——
玉简上有裂纹绽开,不过片刻之间,同样碎成了光与尘。
孙姑娘浑身一震,不由自主地抚上胸口,那里似乎一下子多了许多东西,说不清楚是什么,只是仿佛觉得,她在这世上高高在上冷眼旁观了许多年,如今却突然重新踏上了厚实的土地。
那是一个漂泊千年的孤独灵魂,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附的躯体。
孙姑娘望着那一道尚在炉火上的乌狼鲞焅肉,关于符风的记忆排山倒海而来。
不似从前那般走马观花,而是如冰雪刮过肌肤,如暖阳照进双眼,每一个笑容,每一句话,都铭心刻骨起来。
孙姑娘贪婪地嗅着熟悉的浓香,似哭非笑。
世人多情,便如这一道乌狼鲞,明知剧毒,却前赴后继,一往无前。
哪怕是一缕被利用的执念也好,于孙姑娘,符风真切地存在过,温暖过,这便够了。
若是再贪心一些,或许只是想,再一起吃一顿年夜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