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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自是浮生无可说(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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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天不遂人愿,靖北之战抢先爆发了。

  此战关乎家国兴亡,江湖草莽亦是义不容辞,黑白两道纵使仇深似海也得暂且搁置,各大门派弟子纷纷赶赴北疆,投身烽烟战火。

  傅渊渟觉得这简直是老天爷在跟自己作对,偏偏还有人上赶着给自己找不痛快。

  一个是临渊门少主方怀远,他是眼高于顶的天之骄子,这回出战北疆险些丧命,被白知微临危相救,看她的眼神让傅渊渟极为厌恶;

  一个是补天宗弟子季繁霜,她是沈喻的外甥女,跟步寒英在战场上相识,两人有过命的交情,相处时可见暧昧,可是傅渊渟能够从她身上看到与自己相似的影子,难免忌惮不喜。

  然而,傅渊渟只能暂且忍耐。

  方怀远的父亲已经成为武林盟主,留着他还有大用处,而季繁霜对沈喻怀恨已久,让她跟玉无瑕联手,补天宗内部势力动作就再也逃不过傅渊渟的耳目。

  不过,傅渊渟的耐心向来有限。

  战事暂休,傅渊渟已经与季繁霜达成共识,又得到了陆无归的暗中投诚,夺位复仇的时机已然成熟,不能再等下去了。

  傅渊渟几经犹豫,最终还是决定动手。

  这一回,事情顺利得不可思议,众人从北疆回来不久,沈摇光这个剑痴便按捺不住地向步寒英邀战,引得黑白两道共瞩目,无数人赶来观战。

  六月初九,紫霞峰上。

  傅渊渟小时候是见过沈摇光的。

  当时自己是补天宗少主,沈摇光只是护法的儿子,跟傅渊渟同岁,便做了他的陪玩和护卫。

  有一次,补天宗抓到一个白道侠客,威逼利诱手段尽出,想要对方背叛师门说出秘辛,偏偏那是个硬骨头,两条腿被活活砸断也不肯低头。

  听说了此事,傅渊渟拉着沈摇光去地牢看他,那人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自己看一眼就想吐,沈摇光却走了上去,一剑结果了对方性命。事后,沈摇光遭了大罪,那侠客没挨完的三十六鞭加倍打在他身上,把他打掉了半条命,也被勒令不再跟随傅渊渟,丢到刑堂去学规矩。

  傅渊渟悄悄去探望沈摇光,难免埋怨他多管闲事,沈摇光当时还趴在床上起不来,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那是个有骨气的人,可碎不可屈,我送他一程不后悔。”

  这句话傅渊渟曾嗤之以鼻,如今想来,倘若不是生在补天宗,沈摇光合该是个大侠,比许多表里不一的伪君子更值得人敬佩。

  可惜他投错了胎,生作沈喻的独子,永远不可能剑指生父,注定跟傅渊渟做不了同路人。

  既是敌手,不必留情。

  比武当天日头高照,又是在炎热的正午,所有能够观战的地方都挤满了人,让傅渊渟心生烦躁,等到两人拔剑出鞘,寒光乍破如霜飞,最靠里的那群人下意识往后退去,感到遍体生寒。

  剑客的路向来孤寒,能在这条路上遇到一个对手,无论对沈摇光或步寒英,皆是三生有幸。

  沈摇光用的是双手剑,恰好对上步寒英的伞中剑,伞面与剑锋碰撞出一片火星,第二把剑捉隙刺出,又被伞骨中出的细剑挡住,发出铿锵一声锐响。

  眨眼之间,场上兔起鹘落,沈摇光善攻,步寒英善守,一个唯快不破,一个滴水不漏,仿佛电光火石相交错,天河倒挂割乾坤,但见一道白芒化虹飞出,两把利剑尖锋相撞,两人同时后退一步,震碎脚下青石!

  这该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比武!

  然而,就在打斗正酣时,沈摇光神情忽变,出招愈快、下手越狠,招招式式逼命而去,俨然疯魔之态,浑然不顾回防己身,丝毫不给步寒英留退路,也不给自己留余地。

  突来的变故令观战者一片哗然,白知微更是神情骤变,唯有傅渊渟唇角微不可见地勾起。

  沈摇光没有疯,他只是中了毒。

  在赴战之前,玉无瑕给他下了一味奇毒,随着气血运行加快,毒性发作越快,皆是神智浑噩陷入癫狂,武功愈高愈是难以克制胸中暴戾之气,变得嗜血好杀,根本不可自控。

  步寒英被逼得步步后退,他与沈摇光功力相当,根本不可能在对方发疯的时候将其制住,若还手下留情,就算不死在沈摇光剑下,也会重伤致残。

  无可奈何之下,步寒英举伞挡住沈摇光双剑,人却从伞下蹿了出去,于瞬息间欺近沈摇光面前,一剑携雷霆之势刺入沈摇光胸膛!

  他们二人本就在峰顶决战,先前步寒英被逼到崖边,此刻情势陡转,众人只见到血花在风中飞溅绽放,沈摇光已经坠落下去。

  鲜血溅了步寒英满手,他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拉,奈何已晚。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众人愣了好一会儿,不知是谁最先反应过来,无论黑道白道,大家一起下山去寻沈摇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傅渊渟早已在山下埋伏了人,第一个找到了昏死过去的沈摇光。

  步寒英到底还是留了手,那一剑没刺在要害上,沈摇光自己也命大,没有一路跌落山底,而是落在了一处平台上。

  傅渊渟叹了口气,内力聚于五指,亲手捏碎了沈摇光四肢关节,震断了他全身经脉。

  等其他人找到这里,剑痴沈摇光已经成了废人。

  沈喻悲痛交加,对步寒英恨之入骨,倾补天宗之力誓取其项上人头,同时派人前往各地劫掠名医,想要治好自己的儿子。

  这件事正中傅渊渟下怀。

  傅渊渟很清楚,自己不是沈喻的对手,原先准备让方玉楼出手,孰料北疆一战让方玉楼遭受重创,当今江湖能够助他杀死沈喻的人只剩下步寒英。

  因此,他佯装不敌,让人抓走了白知微。

  沈摇光出了事,玉无瑕再难蛰伏。

  医者很快发现了沈摇光体内余毒,沈喻顺藤摸瓜找到了玉无瑕头上,一番刑讯拷问,从她嘴里得知了傅渊渟的身份下落。

  宗主的位置,是沈喻叛主得来的,偏偏斩草未除根,少主傅渊渟出逃这件事令对他多年来如鲠在喉,现在得知对方不仅没死,还混进武林盟算计了自己的儿子,沈喻恨不能将傅渊渟拆骨扒皮,得知后者挑起大战争端只为借武林盟对付自己,沈喻非但不怵,反而大笑。

  自古以来光影互存,黑白两道从没松懈给对方安插暗桩,武林盟里不乏与沈喻暗通款曲之人,他立刻写了密信派人送去,准备来一个请君入瓮,将傅渊渟跟武林盟的主力一同葬送。

  然而,沈喻棋差一招,不知道这正中傅渊渟下怀。

  陆无归抓出了玉无瑕,他就成了沈喻最得力的心腹,那封信的内容很快泄给了傅渊渟,后者回信给陆无归,让他联合蛰伏多年的人马准备做黄雀。

  老豺狼斗小狐狸,最终是小狐狸赢了。

  武林盟攻上娲皇峰的时候,季繁霜已经按照约定救走白知微和玉无瑕,傅渊渟则带着步寒英赶往毒龙潭,与沈喻正面对峙。

  这不是傅渊渟第一次来毒龙潭,在他过往十八年的人生里,这个地方始终是他的噩梦。

  当年沈喻篡权夺位,将傅渊渟的父母活活丢下毒龙潭,如今傅渊渟也要让他在这潭水里烂成腐骨。

  沈喻点破自己的身份在傅渊渟意料之中,他已经藏了十八年,早就藏够了。

  傅渊渟唯一在意的,只有步寒英的态度。

  事实证明,十年生死共患难,在危险当前,步寒英依旧为傅渊渟撑开了那把伞,剑锋直指沈喻咽喉。

  明知生死关头,傅渊渟在那一刻根本无法克制自己上扬的嘴角,他终于能够坦然面对步寒英,再无顾忌地交托后背,哪怕是在命悬一线的时候,他也能够把自己的性命放在步寒英手里,拼尽全力去博一线生机。

  如他所料,步寒英始终没有放手,更没有牵动他半分,玄蛇鞭缠住石柱,带着两人逃出鬼门关,甫一站稳身形,傅渊渟刚要回头笑一下,就看见步寒英跪倒下来,颤抖的手捂住左眼,指间鲜血淋漓。

  傅渊渟的笑容凝固了,刚才升起的坦然再次烟消云散,他狼狈地转移了视线,奔向沈喻,以伤换伤,像一条发疯的恶狼,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忘记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可直到沈喻死不瞑目地倒下,傅渊渟仍不敢回头看步寒英。

  这一刻他难得慌乱,不知道自己以后该怎样弥补,脑子里转悠了千百种念头,唯独没想过一件事——

  自今日起,他们没有了以后。

  步寒英的剑有多快?

  傅渊渟看过无数次,却还是头一回亲自尝到。

  早在当年结拜的时候,傅渊渟就知道自己跟步寒英其实是不该为谋的殊途人,哪怕他披上画皮换来一时同道,早晚也要半路离分,好一点是江湖两相忘,再坏就是刀剑相向。

  因此,在步寒英选择为了那些人拔剑的时候,傅渊渟其实不觉意外,也不觉得太难受,只是有些可惜。

  昔日结拜,他们是在古老破旧的小道观里,如今割袍断义,也没换个庄重高绝的地方,而是在这满目狼藉的地宫里,好像这段情义从头到尾就是破烂旮旯百衲衣,缝缝补补未完好,始终上不得台面。

  剑气如虹,步寒英出手向来留三分余地,头一回急攻抢招,却是对着自己。

  面对这般强弩之末,傅渊渟有把握在一百回合内将人拿下,偏偏选择了拖延战,他还抱着妄想,想要看步寒英认输,想要让这人反悔,收回刚才那些伤人伤己的话。

  步寒英若是服软,傅渊渟不吝于退步。

  可惜他们俩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肯先让。

  剑势连绵不绝,长鞭环环相扣,点到即止只有短短一瞬间,这一战竟逐渐转为死决,白衣黑袍相缠斗,剑锋如龙蛇疾走,双手似莲花盛放。

  最后一回合,步寒英顺势欺近身前,一剑刺向傅渊渟心口,后者一掌聚力拍出,悍然打向步寒英天灵。

  这该是同归于尽的结局。

  千钧一发之际,傅渊渟脑海里如同走马观灯,十年光阴化为流水,在此刻汹涌而来,他的眼神涣散了刹那,动作也停滞下来,逼命一掌堪堪停在步寒英面前。

  与此同时,凌厉一剑穿胸而过。

  傅渊渟想笑,却疼得笑不出来,他如约放走了所有人,包括想要以绝后患的季繁霜,等到那些人影全部消失,他才缓缓倒下。

  陆无归接住了他,大声呼喊医师,傅渊渟意识迷糊间,目光仍落在那串血红的脚印上。

  那些脚印好像活了过来,变成一道道影子,仔细看去,是并肩谈笑的人。

  十年生死共患难,兄弟同心过万山,曾为红颜歌三百,而今曲终人尽散。

  江湖人这一辈子,有几个十年?

  就算长命百岁,能有知己挚爱相伴的日子,也不过这一个十年。

  就此,一刀两断。

  傅渊渟的继位大典,办得十分盛大。

  黑道各大门派掌门都亲自带人前来观礼,不等逢年过节,整座娲皇峰已幻化为火树银花不夜天。

  众人敬酒祝祷,傅渊渟来者不拒,生生把自己给喝吐了。

  宴散之后,新收的弟子周绛云扶着他去休息,路过一棵百年老树,傅渊渟醉眼迷蒙间看到了什么,用力挥开了周绛云的手,跑到树下数了半晌,别说木牌,一条红布也没见到。

  昏沉的酒意,在这一刻忽然醒了大半。

  周绛云被他推了一把,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连忙跑了过去,又不敢伸手去扶,不知所措。

  傅渊渟转头看着他,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周绛云愣了一下,赶紧道:“回禀师父,徒儿今年十四岁。”

  “十四啊……”傅渊渟呢喃两句,“小了两岁,个头倒跟他那时候差不多呢……”

  周绛云下意识问道:“师父想到了哪位故人?”

  傅渊渟正要开口,忽又止住,像是被人兜头打了一耳光。

  刚才浮起的一丝笑意转瞬不见了,傅渊渟回头看着那棵空荡荡的老树,面无表情地道:“没有故人了……这棵树碍眼,砍了吧,马上砍。”

  周绛云满头雾水,又不敢忤逆他,转头去拿了一把斧子,奋力砍起树来。

  劈砍声不绝于耳,落叶簌簌掉下,傅渊渟站在月光照不到的角落,看着眼前这棵大树逐渐倾倒,记忆里的那棵树也像是轰然倒下了,连同那些写满字迹的红布木牌,一起砸得稀巴烂。

  他转过身,独自往住处走去。

  一粒飞雪落了下来,在他额头上融化,很快有更多的碎雪飘落下来。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傅渊渟绕过假山流水,踏过廊桥亭阁,最后走进了自己的院落里,屏退所有仆从,从屋里抱了一把琵琶出来。

  铮然一声,弦动声响。

  他在风雪夜里独弹自唱,没有丝竹相伴,也无宾客聆听,从月上中天弹到了暮雪白头,还是那首《相见欢》。

  曲终歌罢,弦崩琴断。

  他仍是孤身一人。

  无可说,不相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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