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后来报纸上刊登了白卷先生的一封信,说我们这些没有交白卷的考生都是大学迷,都是不好好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镀金者。我想:上大学的梦想可能是付之东流了。我很苦恼,就把感谢巴图格日勒的事儿撂下了。
就在我彻底失望的时候,在我带领学生粉刷教室,准备新学期上课的时候,通讯员送来了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我兴奋之极,没有来得及换下刷房子那件满是白灰的衣服就去锡林浩特办理了各种离开的手续。因为离录取通知书上报道的日期只有三天了,我很着急,所以就没有多想什么,拿着个通知书挨个部门填表、盖章。
直到办完最后一道手续,离开草原的前一天下午,我忽然想起应该和巴图格日勒告个别。于是我找出了自己亲手织的一条围巾,准备送给巴图格日勒做留念。这时候我才想到我根本就不知道他住在哪里。我寻思,他不是说是牧马人,在马棚下夜吗?那我就到马棚去看看。
下午四、五点钟,正是马匹回棚的时间,我来到了牧场的马棚。马棚里有三个人,都不是巴图格日勒。我问一个年岁大的牧马人说:“大叔,巴图格日勒哪里去了?我想找他。”
大爷很疑惑地说:“他是我弟弟,你找他干什么?”
我说:“他帮过我一个大忙,我想谢谢他。”
大爷用更加疑惑的目光打量我,犹豫了一下说:“他六年前失踪了。”
我一听,本能地不想承认这个现实,就说:“大叔,你会不会弄错了,我找牧马人巴图格日勒,他经常在马棚下夜的。”
大爷说:“对呀,他以前是经常下夜的,但是六年前的春天,出现了罕见的暴风雪,他正在草原上放马,为了寻找马群,他迷失在雪地里了,尸体也没有找到,只找到他的马匹。我们在马匹上找到他的一些书和一支钢笔,作为遗物埋在南面的敖包旁边当做他的坟。”
我仍然不死心地问:“你们这里有几个巴图格日勒?”
他很肯定地回答:“整个杜根塔拉牧场就一个巴图格日勒,六年前在暴风雪中失踪了。这一点也不会错。”于是,我只好说,我要去看看他的墓地。说实在的,我是不见黄河不死心。
在去墓地的路上,大叔给我讲起了巴图格日勒的故事,说他是大爷的弟弟,他们的父亲是一个蒙古族作家。弟弟那年正赶上高三毕业,不过后来一直有上大学的梦想却没有实现。说他来牧区已经好几年了,人都快三十岁了,还没有结婚。还说他为人和善、诚恳,牧民们都很喜欢他等等。我很想弄清楚他说的是否和我要找的是一个人,就问:“他是穿着枣红色的蒙古棉袍子吗?是带着枣红色的毛皮草原帽子吗?是大约一米七五的个子吗?是壮实的身板吗?是大眼睛浓眉毛吗?是笑容可掬的吗?”
大爷说:“对,对,对,你说的没有错,看来你真是见过巴图格日勒。”
我们步行两里多的路程,来到敖包旁边的墓地,看见了巴图格日勒的坟,上面长满了杂草,紧挨着坟墓是三块石头垒砌的供桌。由于草原上防火的要求特别严格,不能烧纸纪念巴图格日勒,我把围巾埋在了巴图格日勒坟墓的旁边,嘴里念叨着:“巴图格日勒,你一定没死,希望还有机会能当面谢谢你。”
雷暴把我从回忆中硬拽回来,窗口的寒气逼人,我正寻思泡一杯热咖啡,忽然有人敲门,咚咚咚……
风雪中,孙女推门进来,身后拉着一个似曾相识的小伙子。“爷爷奶奶,这是我的男朋友,他也是研究量子物理应用的,我们刚刚证明了一个理论,可以把数字影像投影到100年前的过去……”
啊,我突然明白了,30年前我看到的,是我孙女的儿子用他父母的理论实现的数字投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