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重山气道:“我怎不知何时与姑娘认识?”
“公子不记得,我记得。”红娘扬起面孔,“您可记得,十年前,您在街上给你小乞丐半钱银子?”
孙重山皱眉,这种事,谁记得?
“公子不记得,但红娘不敢忘。正是那银子,叫红娘没饿死没病死,我那时候就想,我若死了,来世报答公子。我若是侥幸得活,便想法子去公子身边为奴为婢也使得。红娘命运坎坷,病不曾好就被卖入青楼,幸而还是清倌人之身,被庙学选中。那时,我就想……我这辈子的命运在这里转折了,我距离公子又进了一步,我想立功,我想出人头地,我想距离公子更近些,或许不是没有可能……”她的面色有些红,“这是我的心思,事无不可对人言。后来知道公子与公主两情相悦,红娘只有欢喜的。那日碰见公主,红娘也只是想斩断最后的一丝牵绊,不曾想公主误会了……”
孙重山的面色就缓和起来,原来是这么一码事吗?他伸手扶起红娘:“不过是误会一场,说清楚了便好了。”
林雨桐看了红娘一眼,这女人的心眼可比永安多的多。
她说的这个事没法否认也没法肯定,便是牵强附会,在面上也站的住脚。人家坦坦荡荡,把报恩的心思说的坦然,龌龊吗?不!孙重山乐善好施,心怀悲悯。红娘知恩图报,光明磊落。反倒是永安,想豁出去挑事,结果事没挑起来,还被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好个巧言善辩的一张嘴!”永安一把扯开盖头,从轿子里出来,抬起手就给了红娘一个嘴巴子,“跟我讲出身?怎么?觉得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了?皇上还不曾低眼看我,你算哪一个?轮得到你来下眼看我?”
从永安的话里,听得出来,红娘当时说话怕是不好听的很。不只是故人不故人的话,怕是觉得永安掉下来了,好欺负了,便出言不逊的嘲讽了。
底层欺凌,底层互害。放在什么时候都有!
可永安不是底层,红娘打错了算盘。之前两人大概就有些不愉快,只是当时的红娘,一小人物而已,永安可是当朝公主。永安不往心里去的事,怕是足以叫红娘记恨终生。
于是,红娘觉得翻身了,可以挤兑挤兑了。永安当时没发作,原来是给今儿攒着呢。
听听永安说的话,‘你算哪一个?轮得到你下眼看我?’。
这话是只说红娘呢吗?不是!这是借着红娘指桑骂槐,敲打孙重山极其父母家人呢。
跟我讲出身?我便是没落了也是公主,也出身皇族。你们呢?不也是人家从山野乡村扒拉出来的?真就比我光鲜?
觉得落毛的凤凰不如鸡?瞧不上我?凭什么的?皇上都不曾低眼看我,你们谁有资格瞧不起我?你们一个个的,算干嘛的?!
这一巴掌是扇红娘,可也是在扇孙重山,扇张氏,扇在场的每一个瞧不起她的人。告诉你们,我便是落了毛的凤凰,可也不是谁都能招惹的。
林雨桐心里一叹,永安长大了,蜕变了。看着跟以前一样莽撞,可其实,藏着心眼呢。
婚礼的宴席吃了一半,林雨桐就提前回来了,走时没见到张氏,说是拜堂的时候永安没跪,只接福了福身就算完了,所以把张氏又给气背过去了。
回来的路上,孙氏就叹气,“你以后防着点永安,这孩子的心性,变了!”
嗯!走一步看一步吧。
至于那个红娘,第二天吴六娘又来拜访林雨桐,说起这个事:“老娘娘亲自下的谕旨,将人除名了。另外,当时接引红娘的几位先生,也受到了处罚……事就这么揭过去吧。”
是想叫自己给永安捎话吗?
“你知道派人告知永安一声就是了。”我不夹在中间,哪有那闲工夫管你们的闲事。
吴六娘一脸苦笑,“这真是,不知道怎么说这是非才好。永安公主就是那性子,她能入眼的人不多,您算一个,再剩下的,还真没见到。对我们还罢了,我们算是出身清白,对红娘吧,您不知道,之前在大帐里,只要红娘去过她的大帐,帐篷是必还的。红娘碰过的东西,必砸了埋了才算罢。不正眼看,不单独见,不得已要接触吧,每次接触完,她就仿若接触了什么腌臜的东西,光是清理都得半天。红娘最忌讳那些过往,可……”
明白!有因有果,与人无尤。
吴六娘又提女卫统领的事,林雨桐一本正经的敷衍,“我娘这身体不好,我姐又在西北,家里没人照看,我且顾不上,等明年,明年春上,我娘好些了,我姐也回来的时候,咱们再说。”
也对!
对什么对!过完年就打算动身去长安的,燕京的女卫,跟我有甚关系?
今年年宴,还是在宫里办的。提前办的,腊月二十,就给办了,之后大臣们放假了,老头儿说了,过年就不折腾了,只安排值岗的就行。整天进宫出宫的,在宫里参加一次宴席,得折腾一家子好几天。
这次的宫宴是小型的,毕竟嘛,大部分人现在对宫宴都有些心理阴影。
满大殿二三十个人而已,真不算多。谢流云也请来了,坐在侧首的位置。她跟孙安平两人能低声交谈。
这会子谢流云低声跟孙安平道,“不纳妃我支持,也欣慰。可是有件事我得跟你提一下……”
林雨桐距离不远,可到底是没听清楚。两人挨的挺近,看这交流的也特别友好!等她再关注到的时候就听见孙安平说:“……燕京出不了大折子,我怕是过完年就得西巡一趟……”然后给了谢流云一个你懂的眼神,“要不了两月就回来,你说的这个事,回来再谈!”
谢流云只微微皱眉,然后点头:“庙学就挨着燕京,陛下放心,出不了乱子。”
然后就达成一致了。
孙安平还问在坐的大臣,“有几个去过西北?”
大部分没去过!
“没去过怎么行了?”走走走,都带上,“以后在东巡南巡的,大家轮换着来。出去看看世情,比在折子上瞧见的,那可精彩多了。”
那是!那是!
还有人问,不知道几时出发。
“速去速回……”孙安平回答的铿锵有力,“过了正月十五就走……”
太快了吧!
“轻车前行,带几身换洗的衣服就能走!”
这是真说走就走的!
正月十五天还不亮,一辆马车挨着一辆马车就出城了。
没有什么辎重,路上一切按照行军的那一套走。吃喝不停车,拉撒在固定的地方停固定的时间。吃的就是快马跑驿站,提前准备好。要方便携带的,路上能吃的。马车一到,一包一包的往马车上一塞,继续走咱们的就是。
这种赶路法,骑马和坐车说不上哪种更受罪。
别的大臣没带,但在御书房办公的阁臣和两偏殿里的大人们这次可都带了,这一路上,跟后面有狼撵似得。
弄的几位老大人一度怀疑,是不是庙学那边又出幺蛾子了,把这老东西生生给吓跑了还是怎么的。
跑了七八天,眼看长安就到了,这些阁臣就又被召见了,“来个人!帮我写封信,给谢流先生……”
写什么?
当年的探花郎写的一手好字,但凡有皇帝需要嘚瑟的时候,都是他代笔。这边铺纸研墨,摆好架势了,想着这是出了多大的事了。
结果就见上首坐着的那位一边擦拭狼牙锤,一言不发。
四爷在呢,他看林嘉锦,林嘉锦也是眼观鼻鼻观心的,就不说话。
嘚!这事还得自己来!四爷只得道:“大人在信中告诉谢先生,就说陛下……赶路赶的急,路上又遭遇了几次追杀,身上受了点小伤,幸好没有大碍。不过之前说的,三月便归怕是不成……至于啥时候能回去,你就说,等身体稍有起色,立即便归……”
众人:“……”啥意思?
啥意思?
意思就是国库里不光空空如也,内务司还从民间商户借了不少银子。这个银子的数量,比之前预想的多的多。这些人借出银子的商户,辗转找了天庙主持公道,借银多的人家,前前后后十多年里,借给内务司一百多万两白银。
人家要找前朝皇室要债,可这要是叫债主上门了,天下人不得以为是孙安平指使的。这善待前朝皇室就是这么善待的?
所以,这个善待当然包括为其还债!
可这账怎么认?不认有负百姓,认了觉得自己委屈。
反正本来就要离开的,这次不过是提前了罢了。本来自己走的可以光明正大,也无所谓骗不骗谢流云。可如今呢?不这么着,他跑不了了!
四爷说的跟真的似得:“以后,只要关于债务的事,不用禀报。陛下受伤了,中|DU了,一生气就气血翻涌,八成活不成了……一切事宜,叫谢先生看着办!”
这话一落,孙安平差点失手掉了狼牙锤砸到自己脚。
众人也瞧这个平时不咋说话的小伙子:长的人模狗样的,可这办事是又无赖又无耻!
这是皇上的意思吗?
孙安平其实真没往这么无赖这么无耻上想,不过人家孩子都说了,那……那就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