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这位老人家。”阿六将他硬是搀起来,挪到院外晒太阳。
萧澜笑笑,伸手按下桌上一个木匣机关。三枚银针飞速射出,斜着飞向卧房门口,恰好陆追一推门,“刷刷”悉数钉入木中。
“没事吧?”萧澜被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查看。
“你这几根小针,即便真打中了,能有什么事。”陆追怀中抱着清风剑,“你去看书吧,我就带着它出来晒晒太阳。”
“剑也要晒太阳?”萧澜问。
“清风剑喜阳。”陆追坐在石凳上,单手拔剑出鞘,“万物皆有灵,像你那鞭子,估计就喜欢待在阴暗处,阴测测张开毒牙倒刺,蠢兮兮流口水。”
“你还嫌弃它?”萧澜在他脑袋上弹了一下。
“自然是嫌弃的,它不知打过我多少回。”陆追呵呵一声,皮笑肉不笑,翻旧账。
萧澜自知理亏,将脸凑上去:“给你打回来。”
“鞭子给我。”陆追伸手。
萧澜从腰间解下乌金鞭,双手送到他手中。
陆追手腕一扬将其抖开,长长的鞭梢在地上炸开一道尘土。萧澜还在逗他:“打脸的时候,力道可要轻些。”
陆追猛然飞身跃起,凌空一鞭当头抽下来,萧澜侧身腾挪,随手拿起石桌上的清风剑,卷住鞭梢躲开一击。
陆追一来想玩,二来也时日久了未和他过过招,便一路将人逼到了院外空地。阿六看得兴致勃勃,空空妙手却越发想要哭出声来,连看个书都不得清静,这种狐狸精一般的媳妇,要他作甚,要他作甚啊。
大战在即,萧澜有意陪他练功,因此出手比平日里更凌厉了两分。陆追功夫本不弱,可手里的剑骤然被换成鞭子,闹着玩玩可以,一旦真打起来,就觉得那又沉又软的铁物极不顺手,劣势尽显。
数百招后,萧澜虚晃一下,一剑刺向他胸口。陆追心下一慌,想要出鞭却没有使对力道,反而让那蛇一般的乌金鞭缠在了自己腰间,踉跄摔在树下。
“小心。”萧澜飞身扶住他,托着腰肢将人放在地上站稳,“没伤到吧?”
陆追看向他身后,也不知什么时候,四周已站满了人,不仅有自己人,还有这武馆里的武师,甚至扫地的婶子,端茶的丫鬟,也在兴致勃勃看热闹。
在众目睽睽下,自己却将自己缠住摔在树下,陆追心里愤懑,很想踩面前这人一脚。
“好了好了,带你回去休息。”萧澜将乌金鞭从他腰间解下来,低声道,“我错了,下回保证输你。”
陆追一脚踢在他小腿处,趁着对方还在倒吸冷气,劈手夺下清风剑:“再比一场。”
“你——”萧澜本想让他歇一阵,可眼见长剑已呼啸至耳边,只得又打起精神应对。杨清风笑呵呵看着两人,对陆无名道:“看不出来,小明玉平日里斯斯文文的,打起架来竟这般像个抠脚大汉。”
陆无名险些被噎到,怒曰:“这是我陆家的清风剑法,讲究大开大阖雷霆万钧,招式粗犷豪放酣畅淋漓,什么叫抠脚大汉!”
杨清风道:“都一样,都一样。”
陆无名瞪他一眼,只觉这老头自从收了个徒弟,就越来越让人心烦——当然,徒弟也挺让人烦。
换回惯用的兵器后,陆追越打越勇,将陆家剑法的精髓使了个九成。银色长剑与乌金铁鞭,一刚一柔一静一动,是兵器谱中相克之物,并没有哪一样更占优势之说,全看使兵器的人是谁。
舒一勇看着那打斗的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甚至辨不清那一鞭一剑是如何使出。他也是习武之人,并且功夫颇高,因此对陆追向来是看不上的,只觉得无非是个好看的小白脸,可此时却当真是从心里崇拜起来——中原武林卧虎藏龙,果然名不虚传,此等武功修为,只怕自己再有十年也难以企及。
姚小桃道:“哇。”
舒一勇咳嗽两声,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挡住视线。
崇拜是一回事,吃醋是另一回事。
姚小桃:“……”
“身体放软。”陆无名朗声道。
陆追在空中向后一倒,腰肢柔若棉絮,躲过那呼啸而至的铁鞭。
“嘿!”杨清风道,“这可算是作弊了。”
“你是师父,你也能教徒弟。”陆无名冲他一斜眼。
杨清风:“……”
他是师父不假,可武功还不如徒弟,教个屁。
得了陆无名点拨,再加上萧澜的有意引导,陆追悟出几式剑招来,索性放弃了陆家剑法的套路,只随着萧澜的招式变换来应对,想要出奇制胜。
见他出招忽然凌乱起来,陆无名大笑抚须,一派得意。
杨清风白他一眼,继续揣着袖子蹲在地上。
“手腕放轻。”萧澜握住他的胳膊,“否则会伤到虎口。”
陆追向后一掌打开他,自己飞身掠过树梢,重新攻了上来。
“就我爹这功夫,还怕什么老妖婆。”阿六握拳振臂,“杀他个片甲不留。”
身边一圈人都点头,对,片甲不留!
两人过了千余招,萧澜方才使出一个破绽,被他一掌击中肋下,跌落在地:“认输。”
陆追:“……”
“散了散了啊。”铁烟烟赶人。
大家都很识趣,纷纷笑着离开,彼此心照不宣。唯有陆无名还想点拨儿子两招,却被姚小桃与铁烟烟一人一边硬是搀走,只得留到明日再说。
萧澜盘腿坐在树下,道:“内伤。”
陆追合剑回鞘,笑着推他一把:“起来了,还内伤。”
“那不管,众目睽睽的,被你飞来一掌打得七荤八素,我可吃亏。”萧澜道,“先说要如何补偿我。”
陆追蹲在对面,掏出帕子擦擦他额上的汗:“我煮饭给你吃。”
萧澜本意是要逗他,却没想到对方却当了真,没忍住“噗嗤”一笑,扯着人站起来:“打了这么久,还做什么饭,胳膊都酸了。”
陆追双手环住他的胳膊:“多谢。”
“谢什么,我也要谢你陪我过招。”萧澜亲他一口,“先去擦洗换身衣服,我带你出去吃馆子。”
陆追道:“被冥月墓的人发现呢?”
“药师早就知道你我回来了,墓中现在人人都在说,见到萧澜杀无赦。不过这也不要紧,我带你去的地方,不会有人看见。”萧澜接过他手里的清风剑,另一手牵着人回了小院。
不会有人看见,还吃什么馆子。陆追心里好奇,问了两回也没得到答案,只说去了就知道。傍晚时分,天色渐渐暗下来,两人一路穿过小巷,七拐八拐到了一条河边,岸边停了不少渔船,灯火璀璨。
“吃什么?”陆追饥肠辘辘。
萧澜带他上了一艘船:“老板,还做生意吗?”
“做,怎么不做。”一个老人家从船舱里钻出来,笑道,“客人请坐。”
船不大,只在船头摆了一张小桌子,勉强能坐四个人。船家很快就送了热茶上来,一股香气飘散,陆追抽抽鼻子,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这里是吃渔家盆菜。”萧澜道,“全靠运气,船家白日里打了什么,晚上就吃什么。”
“你还知道这个。”陆追双手捧着茶杯,“闻着挺好,环境也不错。”远处天幕已经升起了星,一闪一闪连成银河,另一头星辰稀疏,却有一轮圆月倒映在河中,粼粼水面与渔船上无边的火光接在一起,是另一片不一样的天穹。
“我曾经来过这里,在忘了你的那段时光。”萧澜替他将茶杯添满,“那时正在过年,城里张灯结彩闹成一片,我嫌烦,就来这河边求清静。”
“然后顺便吃了顿饭?”陆追问。
“除夕夜,哪有人做生意。”萧澜道,“不过一户人家很好,老夫妇在船上过年,见我独自坐在岸边,还当是无家可归的孤独客,就拉着一起吃了年夜饭。”
陆追道:“好吃吗?”
“好吃。”萧澜道,“那时我就在想,将来一定要带朋友来吃,可转念一想,我似乎也没有朋友。”
陆追伸手握住他,掌心温热,语调却在抱怨:“谁准你忘了我的。”
萧澜笑笑,将他的手凑在唇边,低头印了一个亲吻。
船主很快就端了菜上来,挺大一盆,层层叠叠码放着各色鱼肉虾蟹,还垫着排骨和芋头,炖得绵软香甜,入口即化。
“有酒吗?”陆追问。
“有,可也不是什么好酒,公子看着是个讲究人,不嫌弃就成。”船主笑呵呵拿出一个小酒坛,“是女儿红。”
“只一杯。”萧澜道,“不许多喝。”
“这掺了水的薄酒,你当是西南府的陈年雪幽。”陆追仰头一饮而尽,“有星有水有琴音,喝个意思罢了。”
萧澜依旧坚持:“那就两杯。”
陆追笑,倒是真不喝了,盛了一碗芋头与鱼虾出来,拿着勺子慢慢吃。
秋夜天寒,水面上就更冷,可有这热气腾腾的一盆菜,倒也吃得周身温暖,背上还出了薄汗。
“人间至味。”陆追放下碗,称赞道,“下回带温大人来吃。”
萧澜伸手替他擦嘴,顺便叫主人来结账。
“嚯!”船主出来,看着那桌上光盆,竖起大拇指称赞,“两位公子真是好食量!”
……
好食量,换言之便是饭桶。陆追淡定一指萧澜:“他为这顿饿了三天,老人家见笑了。”
“见什么笑,多吃些好,男人就该要壮些。”船主呵呵笑,招呼两人上了岸,又道:“常来啊。”
“好。”陆追答应一声,吃得心情愉快,满面惬意。
萧澜握住他的手:“很久没见你这么开心过了。”
“什么?”陆追看他,一撇嘴,“难不成先前这段日子,我天天都丧着脸?”
“分明就懂我的意思,”萧澜双手扶住他的肩膀,认真道,“我想让你将来每一天都这样。”
陆追与他四目相接,展颜一笑:“那约好了,等掀完冥月墓,我们再来这里吃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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