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追几乎连眼睛也不愿睁开。
阿六端着小马扎坐在他身边,盯着看了一会,道:“爹。”
陆追道:“嗯?”
“我发现这叶谷主挺神的。”阿六道,“爹的脸色比起在那青苍山时,不知要好上多少。”
陆追笑笑:“江湖第一的神医,岂是浪的虚名。”
“这日月山庄真是个好地方。”阿六高兴道,“爹还是多住一阵吧。”
“这是别人家,沈庄主又不肯收银子,哪能一直厚着脸皮住下去。
陆追敲敲他的脑袋,“我们是来治病的,治得差不多也就该走了。”
“治病哪能差不多,那得全治好才成。”阿六道,“我今日去帮着厨房劈了满满一房柴火,还将石磨给修好了,往后天天干活,也不算白吃白住。”
陆追“噗嗤”一声笑出来:“岳姑娘呢?”
“睡了。”阿六道,“她也想来看爹的,可后来听谷主说这药浴要泡一个多时辰,就改成明早来了。”
陆追问:“何时能成亲?”
阿六拍胸道:“现在就能。”
“想得美。”陆追好笑,“人家好好一个姑娘,多少人等着要,你未说媒未下聘,这么就想带着跑?”
阿六嘿嘿道:“我乱说的。我问过岳姑娘了,她说要等这一切风平浪静后,再让我上门提亲,喜事也要在朝暮崖办的,她想去那里。”
陆追道:“你可当真是运气好。”
“爹的运气也会好的。”阿六道,“现在已经慢慢变好了。”毕竟有江湖第一的神医朝夕守在身边,这在以往可是沈盟主才有的福分。
陆追道:“回去歇着吧。”
“还有一道药呢,我得等叶谷主。”阿六挪着板凳,往他跟前挪了挪,笑道,“爹。”
陆追道:“看你这一脸淫|笑,非奸即盗。”
阿六颇为受伤,怎么能是淫|笑呢,分明就很纯良。
他期盼道:“反正也无事可做,说说我娘呗。”
陆追:“……”
阿六拱了拱浴桶,震得水面直晃荡,震得陆追觉得,自己险些滚了出去。
阿六继续目光炯炯。
陆追道:“你觉得你娘应该是谁?”
阿六道:“这我哪知道。”
陆追道:“猜。”
阿六道:“我认识啊?”
陆追点头。
阿六冥思苦想。
自己认识的姑娘,一共也没几个。自己认识,爹也要认识的,那就更少了。
将屈指可数的几个人挨个在脑海中轮了一回,阿六小心翼翼地问:“是李姑娘吗?”
陆追纳闷:“李姑娘是谁?”
阿六道:“李翠翠。”
陆追道:“听着有些耳熟。”
阿六遗憾道:“那就不是了。”
陆追想起来:“朝暮崖下卖卤猪头的茶棚老板娘?”
阿六道:“啊,是她。”
陆追:“……”
陆追疑惑而又不可思议道:“你是怎么想到她的?”
阿六道:“因为爹说过,我娘是一个威风凛凛,又高又精壮,还很霸气的人。”那还能是谁,只有这位李姑娘,和自己差不多高,斩起猪头来,骨头也能敲稀烂,力大无穷,威猛霸道。
陆追很想给他兜头一水瓢。
阿六继续晃悠水桶:“不是就不是,我猜不到了,爹你说说呗。”
陆追被他吵得脑袋疼。
阿六道:“爹若是说了,我也用一个秘密来交换。”
陆追撇嘴:“你能有什么秘密。”
我当然有啊!阿六压低声音:“和萧澜有关。”
陆追:“……”
阿六伸出一只手:“君子一言。”
陆追将他的手一把打落,自己向后靠在浴桶边上,懒洋洋,晃悠悠。
空气潮湿而又温暖,人又懒又舒服,在这种时候,同亲近的人说一说将来,说一说心上人,似乎也是一件挺好的事情。
况且迟早也是要知道的。
陆追道:“他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阿六全神贯注,点头附和:“岳姑娘也是我心里最好看的人。”
情人眼里出西施。
“我们很小就认识了,那时还在冥月墓里,他是唯一与我年龄相当的人。”陆追道,“他刚开始时不怎么说话,后来有一回我到处乱跑,偷偷闯进了他的住处。当值的人以为我想逃走,便要去告诉鬼姑姑,是他替我解围,将事情挡了下来。”
原本惊慌失措,以为又要受罚,可他却带着自己到了一间温暖房子里,桌上有许多点心和茶水。
自记事起就在冥月墓中,已经习惯了万事谨慎,胆战心惊,却冷不丁就闯进了另一个世界,那是截然不同的,有星星和花的世界。
与他不一样,萧澜是曾经在外头待过的,即便只有短短数年,即便那是一段颠沛流离,受尽欺负的生活,也毕竟亲眼见过夏阳冬雪,见过接踵比肩的人群,见过十几层的高塔,见过热闹的、四处都是小吃的集市——那些只在书中存在过的世界,萧澜却曾在其中真实的生活过。
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让他羡慕到无法言语,他想知道更多,比所有书里的描写加起来都多。
萧澜最初有些烦,却也乖乖坐在椅子上,给他讲外头的世界。幼童的记忆原本就模糊,再讲出来,大多都是乱七八糟,颠三倒四。陆追也听得半是津津有味,半是稀里糊涂,遇到实在想不通的地方,就打断他问,为何武林中的大侠方才还在一掷千金,这阵就连半文铜钱都付不起。
萧澜支支吾吾半天,最后索性道:“问这么多做什么,将来,将来我带你出去看便是。”
陆追一愣:“我能出去吗?”
“你当然能出去啊,我不就是从外头来的?我能来,你也能出去。”萧澜说得笃定,又塞过去一块糕饼,“你吃胖一些,将来才好走路,外头的城镇可大了,山也高,要走很久的。”
陆追鼓着腮帮子,使劲嚼。
再往后一些,陶玉儿离开冥月墓后,萧澜便搬到了红莲大殿中,第一晚他便兴致勃勃去找陆追,拉着他一道在墓穴口看星星。
山风拂过面庞,星辰虽是暗淡,天边却有一轮明月高悬。举目望去,四野都是银色的剑蓝草,随风摇曳,小米粒般的花朵散出清香。
美景如斯,两个小小的脑袋靠在一起,直到半夜也不舍得离开。
陆追笑笑,道:“那是我在冥月墓中,最好的一段回忆。”又干净又纯粹,没有一丝杂念,只有青梅竹马的无间,与对彼此深深的依赖。
屋中寂静,阿六张着嘴。
陆追趴在浴桶边沿,好看的下巴抵住手臂,好笑:“怎么,听傻了。”
“我……娘……”阿六说得十分艰难。
陆追微微歪着头,戏谑看他。
阿六语调颤抖:“是姓萧吗?”
陆追一笑:“我当岳姑娘早就告诉了你。”
她没有啊!阿六欲哭无泪,五雷轰顶,信念坍塌,面容憔悴。
这是为什么。
陆追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所有人都知道,我当你也知道。”
“我为什么要知道?”阿六悲愤,怪不得林威当初再三叮嘱,要防火防盗防萧澜,原以为是因为他与自己兄弟情深,怕爹再多认一个儿子,到头来却原来是因为这个!
陆追道:“那你现在知道了,也不迟。”
阿六愤然:“那姓萧的有什么好?”
陆追答曰:“长得好。”
阿六被噎了回去。
陆追笑:“他什么都很好,对我也很好。在冥月墓的日子很苦,那段时光除了能盼着见到爹娘,萧澜是唯一能让我撑下去的力量。”
“可他也没能保护爹。”阿六依旧不满,这一身伤病。
“大男人,哪能事事要别人保护,况且我还要大他两三岁。”陆追活动了一下泡到酥|软的筋骨,“那阵年纪太小,我和他只有相互依赖,相互保护。”
阿六无话可说,只有抓过手巾替他猛烈搓背,搓出一片红。
陆追疼得呲牙咧嘴,哀哀叹气。儿子傻就算了,偏偏还力气大,非常苦闷。
我这么好的爹啊。阿六一边搓,一边绝望地想,为何就让姓萧的捡了去。
还不如卖猪头的李老板娘。
翌日,叶瑾在针灸时看着陆追背上一片红疹大惊,还当又出了什么乱子,好不容易弄清楚理由,顿时暴躁万分,先冲去隔壁将阿六揍了一顿,方才拍拍手回来,诚恳道:“儿子不能太惯着。”
陆追点头:“对对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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