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倚风抬头看他,眼睛赤红,胸口也剧烈起伏着。许久之后,方才干哑地说了一句:“鬼刺是我师父。”
季燕然微微皱眉。
“我说过,小时候被一个疯子捡走。”云倚风继续道,“他就是那个疯子,疯了一般钻研武学,更疯了一般钻研医学。”
当时岛上还有许多小孩,住在一个很大的院子里,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每日里除了吃饭便是睡觉,闲下来就互相追着打闹,扯着嗓子尖叫尖笑,跌倒了又哇哇大哭,没有一刻安宁。
云倚风自从有记忆开始,就住在这个院子里,不觉得好,也不觉得不好。
直到四岁那年,一群孩子被叫到药房,每人发了一颗糖丸。
“又甜又涩,吃下去后腹痛如绞。鬼刺坐在椅子上,笑眯眯地说,看谁先不疼。”云倚风道,“当时我恢复得最快,还挺高兴,觉得自己厉害,于是邀功请赏一般跑去找他。”
而鬼刺也的确大喜过望,如获至宝般抱着他哄了大半天。
再往后,这样的事情三不五时就会发生,大院里的孩子也越来越少了。尸骨堆积在沙滩上,被海水冲刷带走,欢笑与哭闹也被彻底封存,每一次活下来的人,都战战兢兢地躲在房子里,浑浑噩噩痴痴傻傻,等待着下一回去药房的日子。
“和我一起活下来的,还有另一个人,名叫白鸟。”云倚风道,“他原本只有小名,后来见海岛上有许多漂亮的霰鸟,就给自己换了这个名字,可惜在我十岁那年,他也没熬过去,死了。”
鬼刺在遗憾之余,倒越发珍惜起云倚风来,悉心教他武功,教他念书,甚至在研究毒|药时,也更加谨慎,生怕一个不小心,会将这仅剩的宝贝疙瘩也折磨死。
“他也不知给我下了什么药,白天练武读书,一切如常,天一黑就筋骨俱软,如同废人。”云倚风道,“他想炼药时,就会派人将我拖到药房,再用铁链捆住手脚。”
十几年间,被迫吞下去的毒与药何止数百种,可当真邪了门,哪怕是被丢入毒蜂洞,蛰得整个人都肿胀变形,过半月一样能慢慢恢复,就是不死。鬼刺喜不自胜,又精心养出一批毒蛊与他关在一起,期盼着能炼个活人蛊王出来,谁知这回却关出了事——半个月后毒蛊是吸饱了血,可云倚风也差不多快死了,挂在铁链上摇摇欲坠,白衫上结满蛛网与乌黑血迹,如干瘪的风筝。
鬼刺被惊得魂飞魄散,赶紧将人解下来,好不容易才鼓捣回一口气,只是那些蛊王留下的毒,却再也解不了了。
“他真的是个疯子。”云倚风头疼欲裂,“因古书上说蛊王剧毒只有血灵芝才能解,就到处去刨坟,有一回不知道从哪个乱葬岗里拔|出来一朵,恶臭鲜红,实在恶心,被我一脚踩了,他伤心得尖声大哭了三天,拿鞭子抽得我半死不活,还逼我发誓往后不再任性。”
后来再有几次,毒蘑菇吃得云倚风吐血不止、奄奄一息,鬼刺也就不敢再乱喂了,只越发狂热焦虑地找起血灵芝来。
“他自诩神医毒圣,没有解不了的毒,没有医不好的病,而我是唯一一个例外。”云倚风道,“每一次解毒失败,他都像疯了一样崩溃,生怕哪天我熬不住先死了,那他即使拿到血灵芝,也找不到第二个人能试,因为这一点,我倒是过了一段好日子。”
也是因为这一点,他才有了足够的理由,威胁鬼刺送自己离开海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