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第二次见面,依旧定在那处破败的边境集市。耶尔腾笑道:“我就知道,王爷定会如约前来,不会让我失望。”
“先说说看,你打算怎么拿走西北十城?”季燕然坐在他对面,“想让皇兄或者本王主动拱手送出,大首领怕是要等到下辈子。”
耶尔腾点头:“这一点我自然明白,所以才想与王爷商议,好让整件事看起来更加理所当然。”
石桌上摊开着一幅羊皮卷,是整个西北边境地形图,上头用不同颜色的记号细细圈画,能看出来,耶尔腾为这次谈判做了极为周全的准备,几乎称得上是势在必得了。西北空旷开阔,不比江南精致小巧,一座城与另一座城之间,往往隔着大片戈壁沙海,十座城池连起来,几乎要割去大梁边境的一半。这白日做梦一般的谈判要求,若放在平时,林影肯定会觉得耶尔腾脑子坏了,但这回……想起云倚风的身体状况,他看了眼身旁的季燕然,心不免就提了半分。
……
将军府里,云倚风正在教小娃娃们写字,一笔一划,横平竖直。说来也怪,这群小猴子一样的捣蛋鬼,天天把学堂夫子气得半死,在他身边反而安静了,乖乖写着天地方圆,小手与脸蛋都沾上黑墨。灵星儿端着茶与点心进来,笑道:“这一个个花里胡哨,不知道的,还当门主在教他们唱戏,快去将手洗干净,来吃东西。”
“青玉方糕?”云倚风奇道,“这个季节,雁城哪来的这稀罕货?”
灵星儿拧了热帕子给他:“王爷知道门主喜欢,特意八百里加急,刚用冰块从碧裳城运了新鲜萌发的凝玉芽来,挤出青汁蒸了这盘糕点,对啦,担心家里的王婶不会做,所以连厨子也是一道请过来的。”
云倚风:“……”
“其实吧,我也觉得有些过分。”灵星儿压低声音,“但平乐王却说,自古王侯将相谁没做过昏聩事呢?他还给我讲了什么君王点烽火和撕绸缎的故事,听上去的确比这一筐凝玉芽过分多了。”
这例子……云倚风直牙疼:“王爷还没回来?”
“没,最近军营里头像是忙得很。”灵星儿试探,“我还打算问门主呢,耶尔腾那头……到底打算怎么办?”
云倚风捏起一块点心:“应当要开战吧,有血灵芝做引子,恰好能让耶尔腾放松警惕,是难得的好机会。”
灵星儿睁大眼睛,继续看着他,然后呢,这就没啦?
“往后要是有时间,让平乐王多给你讲讲历代名将的故事,别总是听些祸国妖妃。”云倚风将盘子推到她面前,“拿两块回去吃吧,若嫌不甜,就浇些蜂蜜上去,槐花最好,桂花次之。”
灵星儿觉得很上火,门主怎么能这样呢?眼看着血灵芝就要溜走了,却一点都不上心!但看他坐在那里,开开心心地吃着东西,一脸不问世事的恬淡自在,便又不忍心催促了,最后只好自己坐在台阶上生闷气,想着这事情一旦牵扯到国家与军队,真是烦啊!要是在江湖里就好了,才没有这么多的条条框框!王爷……王爷怎么就不能是武林盟主呢,若这样,那旁人就算威胁,也不会拿西北十座城来威胁!
李珺恰巧路过,道:“咦,大冷天的,你怎么坐在这儿?”
“门主像是已经完全放弃血灵芝了。”灵星儿沮丧,“你呢,有没有打听到什么消息,王爷到底打算怎么办呀?”
李珺坐在她旁边:“我上哪打听军务去,只听林副将与人闲聊时提过几句,说最近事情不少,令他们不可懈怠,估摸着就是因为耶尔腾。”
两个对军情一无所知的人,互相讨论半天,也没能论出一个具体结果,只好齐齐叹气,看着天上的白云发呆。
这一晚的月色,又透又凉,像落了一层轻柔发光的纱在院子里,每一根草叶都是珠光银白的。
云倚风靠在窗前,心里盘算着,季燕然差不多该回来了,便打算给他煮一壶清淡的甜奶酒,好用来安眠。站起来要往桌边走,却觉得心口猛然传来刺痛,眼前一黑,险些踉跄跌倒在地。
偏偏在这种时候,外头还传来了要命的脚步声。
云倚风疼得有些懵了,没分辨出来人是谁,先二话不说反手甩上了门。
“砰”一声巨响,将管家吓了一大跳,赶忙上前急问:“云门主,没事吧?”
“……”云倚风单手扶住桌子,听到是他的声音,稍微松了口气,咬牙压住痛楚,道:“没事,不小心撞了一下,王爷呢?”
管家回答,王爷与多吉首领还在书房,梅先生也在,几人怕要聊到天亮,请云门主先休息。
云倚风皱眉:“怎么这么晚,月牙姑娘出了什么事?”
“这倒没有。”管家赶忙解释,“月牙姑娘没事,下午还去街上逛了一圈,看着精神不错。”
云倚风心里想着,既然与月牙无关,三个人都在,难不成与战事有关,或者……与自己有关?
管家又在门外站了一阵,听屋内的人像是已经歇了,这才恭恭敬敬离开。
待院中重新安静下来后,云倚风勉强撑着挪到床边,满身皆是虚脱冷汗。事情至此,他反倒希望季燕然能快些开战了,趁早将耶尔腾打退,还边疆以安稳和乐,两人才能无牵无挂离开雁城,才能一路南下,去看满城芙蓉青青茶山,去看八百里洞庭碧波荡漾,去看那只出现在梦中的江南小镇,笼着雨,笼着烟。
从雁城到苍翠城,沿途若走走停停,遇到喜欢的地方再小住月余,前前后后加在一起,怕是要耗上一两年才能到。
两年,七百多个日夜呢。
云倚风深深叹气,他从来就不是一个悲观的人,此时却难免想着,自己怕是连七十天都没有了。
也罢,姑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待季燕然回房时,东方已经隐隐露出一线白。
云倚风背对门睡得正熟,单薄的身形被厚重棉被一拥裹,几乎要陷得找不到。感觉到身边躺了人,也懒得睁开眼睛,只迷迷糊糊问了句,怎么没脱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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