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延龄躬身道:“英国公请讲,晚辈洗耳恭听。”
张懋微笑点头,转头看着帐缦一角鹤嘴香炉之中缓缓升腾的一缕青烟,目光迷离。
“护国公,老夫九岁的时候,我大明朝遭遇剧变。土木堡之战,我英宗皇帝以及一干重臣勋贵尽皆折损。消息传来,大明上下尽皆惶然。大明京城一片悲恸惊恐。我英国公府也是一片哭声。因为我父先公张辅也在此役之战阵亡。我那年才九岁啊。”张懋缓缓说道。
张延龄微微点头,心中恻然。张懋说的是英宗御驾亲征,听信太监王振的计谋而酿成的一场劫难。土木堡之变中,英宗皇帝被俘,一干随行的王公大臣,勋贵重臣尽皆陨落。对大明朝而言,那是一场灭的也是心里话。张仑么?看来你看事情比老夫要全面。但张仑如果当了总督,你们兄弟几个要好好的帮他。若是他有不当之处,尽管说他。可别客气。这是老夫的许诺,也是他的福气。”张懋沉声道。
张延龄拱手道:“老爷子放心,我早说过,我勋贵之家要团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张仑兄当总督,我必全力相助。张仑兄今后指派的事情,我必全力而为。谁敢动咱们勋贵之家,找咱们的麻烦,我张延龄第一个不答应。”
张懋笑着点头,看着张仑道:“张仑,听到了么?护国公表态了,你记住,今后遇事要斟酌权衡,多向护国公请教。有事你们多商量,万不可伤了和气。明白么?”
张仑躬身道:“您放心吧,孙儿会的。”
张懋又看着张延龄道:“护国公,张仑便托付给你啦。”
张延龄忙道:“不敢当,我必全力辅助。”
张懋缓缓点头,吁了口气,神情变得释然,脸上的肌肉也瞬间松垮了下来。
“那……我就放心了。哎,人这一辈子过的真是快啊,当年我九岁,袭爵之后,陪同宪宗皇帝西苑狩猎,我用弓箭射靶子,三射三中。皇上大赞。赏赐我金绶带。成化十年,我掌中军都督府,当年又执掌五军营事务。之后我又掌团营总督之职。皇恩浩荡啊,皇恩浩荡。一眨眼,七十年过去了。一切如在梦中一般。”张懋低声自语道。
张仑道:“爷爷,若无他事,便请护国公回去了。半夜三更的,把他从床上拉下来的。”
张懋恍若未闻。口中兀自道:“弘治四年,嘉峪关长城一战,我率军和小王子对敌,打的昏天黑地,遍地死尸。我回家洗澡三个月身上都有血腥味。真是惨烈啊。当年……扬州瘦西湖畔的红袖招里的姑娘是真的好啊,身段柔软,胸脯大大的,摸着像是揉着面团,真是舒服啊……”
张延龄愕然,和张仑面面相觑。张仑打了个手势,张延龄向张懋拱了拱手,悄悄出来。张懋兀自喃喃而语,沉静在回忆之中。
外间,张仑皱眉叹息道:“老爷子看来是真不行了。哎。已经迷糊了。适才他说的那些话,得罪之处,我给你道歉。”
张延龄摆手道:“道歉?老爷子说的都是真心话,我说的也是真心话。张仑兄,好好陪陪老爷子吧。恐怕就在今晚了。”
张仑点头,长鞠一礼。张延龄还了礼,告辞离开。
路上,张延龄骑着马缓缓而行,心里想着张懋说的那些话。他知道,今晚张懋请自己去的目的,便是担心他死后,他的孙儿张仑无法坐稳团营总督的位置,所以要自己一句话。
自己当然不会去抢什么团营总督的位置。说实话,自己还看不上那个职位。张懋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凌晨丑时初刻,英国府中哭声震天。英国公张懋病逝于家中,享年七十。大明一代英豪,就此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