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等你把辽东撕开一道口子,抓住定扬侯的确凿罪证。
切除顽疾,且不伤筋动骨。
个中分寸,你要好好把握。”
白含章手掌一翻,取出一枚金色令箭。
“危急关头,你可以用它护身。
”
纪渊接过那支令箭,感受其中沉重的分量,如同一座万钧大鼎。
太子的言下之意,就是拔掉定扬侯府,但不要让边关陷入混乱动荡,给化外蛮夷可趁之机。
“本宫能给你的,也就这些了。
江南刚遭了水灾,赋税只收半数,裂海走廊冒出一头巨大妖物,伤民众数万。
朔风关上折子过来抱怨,兵部答应给的战马军械数目短缺……
所以,钱粮之物,本宫实在拿不出,你要自个儿想办法。”
白含章揉动眉心,苦笑道:
“本宫这个家当得不易,柴米油盐,都要精打细算。
九郎你也体谅一二。”
纪渊颔首道:
“殿下赐我开府建牙之权,已是厚赏,不敢奢求更多。
对了,殿下让微臣自己想办法筹措钱粮,操练兵士。
那北镇抚司在辽东所得,是否要上缴朝廷?”
白含章摆手道:
“你跟本宫耍什么心眼?东宫还能图谋你那点家底?
就算你纪九郎找到十座灵玉大矿,本宫也不索要。”
这位太子殿下并未在意,东宫可从未想过,要从白山黑水各府州,收上几成的赋税。
对于朝廷来说,辽东自给自足就是天大的好事。
仅这一点,每年便不知能够省下多少军费饷银。
“你且回去吧。魂魄离体太久,也有折损。”
谈完正事之后,白含章抬手示意。
“微臣告退。”
纪渊转身离开偏殿,等着监正前来,施展道术,好将自己带回辽东。
没过多久,西宫寝殿的尚书女官出现于门外,双手交叠躬身道:
“禀殿下,娘娘已经穿戴衣冠,想去一趟城皇庙。”
被深邃墨色吞没的白含章点头道:
“一切由母后自己做主。”
尚宫女官声音艰涩,兀自感到自身极为渺小,彷如砂砾。
而并未点起一盏烛火的漆黑偏殿,好似磅礴瀚海,无穷无尽,流转着莫可名状的森严气机。
“娘娘……还说,殿下可召藩王回京。”
白含章仍旧言简意赅,只道了一个字:
“好。”
……
……
茫茫阴世,劫气道雾狂涌弥漫,遮蔽那座不大不小的城皇庙。
白发老者站在香桉前,东天之上托举真阳的十头仙凰虚影,像是拔毛的野鸡,再也不复抖擞神意。
他好似侧耳静听,那张暴烈如雷的面皮上,罕见流露几分柔和。
同时,雄武伟岸,撑天抵地的身子,却也有些许句偻。
“咱老家那边,都是婆娘当家,宫外头的人,都说你跟咱,是你的福分。
也就咱知道,娶你这么一个会操持打理的婆娘,是咱的运气。
妹子,咱娶你之前,从没想过当皇帝。
行军布阵,咱不如天德、人博;
兵马势力,咱也不如韩世洞、陈洪基。
是孟玄机那老不修,讲什么古往今来的英雄豪杰爱美人,都是用江山、天下赠之。
咱就想着,与其把至尊的位子,让给那些没本事的,不如咱自个儿来。”
白发老者双手撑着香桉,两根红烛飘荡,照出几抹湿痕。
“妹子,你且放心,咱现在是人间至尊,说话比老天爷管用。
任哪路的仙神要收你,咱不许,都得乖乖滚回去。
咱脾气是不好,妹子你常常骂咱,是头犟牛。
以后,以后……咱不跟你犯浑。
妹子,咱接你去。”
白发老者喉头涌动,伏于香桉,絮絮叨叨说着话。
供奉于台上的那尊城皇金身,口鼻之间缭绕浓郁道韵,如蜿蜒细蛇,吞吐不定。
与此同时,阳间。
景朝四十九府,各地的城皇庙宇,皆是神像晃动,震落灰尘。
茫茫之多的阴魂鬼类,好像受到诏令差遣,皆是不再浑浑噩噩,随风而散,化为一点碧绿萤火。
成百上千万,难以计数的亿兆星芒接连浮现。
犹如淌落人间的一挂天河,承载着一艘宝船也似的庞大棺椁,飘向天京城。
似有黑白无常开道,文武判官随行。
它们脚踏幽幽鬼火,碧绿萤光。
离奇又骇人的虚幻景象中,十殿阎王,五方鬼帝,皆披缟素。
一日光景终过去。
等到第二天的卯正时分。
日头东出。
西宫寝殿传出哭音。
此起彼伏间,皇后殡天的消息也风传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