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纪渊这般好说话,方谦收敛笑意,腰杆挺直几分道:
“指教谈不上,只是为百户分说情况,
免得到时候出了岔子,弄得大家脸上不好看。
比方说这扈家,做的是武行生意,开馆收徒二十余年,代代相传。
这一任的行首,是扈老爷子的二儿子,叫扈彪,绰号‘金眼彪’,
换血两次,武功不俗,万年县中最不好下嘴的硬骨头。
曾家做屠宰生意,经营酒楼和赌坊,与扈家是姻亲。
至于余家早已经没落,不成气候,而且涉嫌窝藏白骨道余孽,反而最好拿捏。”
纪渊一边仔细倾听,一边扫过阡陌纵横的成片良田,心思不由发散开来。
这帮人似乎只想着发财,一点也没考虑过育婴堂那三百多具尸骸背后有什么隐情。
五六个月的婴儿,刚长成人形,却被泡在药酒坛子里,蜷缩成一团团了无生息的干瘪血肉。
无人在乎?
那位方副指挥口若悬河,继续说道:
“……五城兵马司来了东、西两位正指挥,
玄武卫是高业玄大统领,人家公务繁忙,瞧不上这点好处,只留了一位扛纛大将候在这里。
黑龙台北衙的兄弟拿多拿少,都由纪百户你说了算。
也就是说,咱们坐下来好好谈,拟个章程,这桩事就算完了。”
纪渊好似听进去了,轻轻地点头。
不知不觉,走到位于县东南的育婴堂。
门口贴着一对楹联:
敬吾老及人老,非孝子难能若是;
痛汝婴如己婴,只贤良适可担当。
“贤在何处?良在哪里?”
纪渊嗤笑,眸光微冷,衣角翻飞大步踏过门槛。
两个云鹰缇骑见到白蟒飞鱼服,自不敢拦。
里面宽阔亮堂,并无半点晦暗之气。
“若非纪百户,还有那位魏教头发现其中的猫腻,
谁又想得到这座由士绅筹办的育婴堂底下,却是藏污纳垢。”
方谦跟在后头奉承道。
“……纵横交错于地,或剜其目,或断其肢,至惨酷无人理!”
想起黑龙台递交的卷宗所述,纪渊心头激荡,快步来到后院。
几个力夫正在挖掘,大大小小的坑里皆埋藏尸骸。
乍看之下,简直就是一处乱葬岗般的坟地。
“育婴堂拢共收养了约有上千名孩童、弃婴。
前年江南发了水患,由扈家、曾家牵头,
特意组织人手带了一批人回来,小的五六岁,大的七八岁,养在育婴堂里……
北衙的兄弟从暗房里搜出了三十多具,都没长到十岁。
破头烂额,头腹黑紫,甚至断手缺臂……惨状不忍目睹!”
裴途牵马待在外面,只有李严跟随进来。
看到后院清理出来的尸骸,连他这种感情淡漠之人,都有些难以承受。
最高的孩童,都没高过自己的腰身。
“扈家,曾家,真是良善好人家。
去下面的地窖,再看看。”
纪渊神情绷紧,像是一层生铁,显得冰冷坚硬。
方谦皱眉,隐约觉得这个北衙的年轻百户,怕是不好搞定。
几人穿过廊道,举着火把、踩着梯子,进入腐烂扑鼻的漆黑地窖。
密密麻麻的药酒坛子,足有一百多个。
浑浊的液体浸泡阴阳紫河车,其中不乏手脚成形的婴儿。
阴森森的冲天煞气,几乎要凝成实质。
甫一踏入其中,彷如坠进冰窟,寒毛倒竖。
“据这两日的调查,育婴堂收容孩童,残其肢体,剜目断舌,
主要是为了炼大丹,取完必要之物,若有存活下来,
那就转手卖给大名府的人牙子,让其乞讨换钱。”
李严眼中杀气腾腾,语气冰冷。
他终于明白为何玄武卫大统领高业玄,目睹地窖场景之后,盛怒之下差点踏平万年县。
人若如此,比禽兽更恶!
“而……那些婴儿,多半都是弃婴,养不活了。
圣人亲自定下过一条律例,禁止民间溺婴,
并提倡士绅、官衙筹办育婴堂,富者减税,还可以作为京察的一笔政绩。
蓝茂文这个狗贼,就是钻这个空子,用做善事的名义办起这座育婴堂,为他偷练大丹打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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