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旁人,在这件事上,我可能不会做什么,因为一旦做什么,就会被认为别有所图,但对你,我开门见山跟你说,你破境我是希望的,但你破境之后,跟不跟我走,其实都无所谓。”
陈朝笑道:“因为你不去,我一个人也行。”
“想得美!”
郁希夷瞪着陈朝,“那桩事情你不带上我,就说明你心里没我这个朋友。”
陈朝微笑不语。
有些人他是很乐意交朋友的,就像是眼前的郁希夷,就可以掏心窝子,不必藏着掖着,有话直说,就很舒服。
郁希夷忽然问道:“那老哥哥不是说有过道侣吗?还真还有个念念不忘的女子?”
陈朝好奇道:“老哥哥?”
郁希夷理所当然说道:“都是剑修,又是这把年纪了,我叫一声老哥哥有问题?”
饶是陈朝,对于郁希夷的这脑回路,也是佩服不已。
不过陈朝没有纠结这件事,而是说道:“人嘛,别管是什么身份,其实都是人,有这么一两个放不下的女子,放在心里一辈子,也是说得过去的。”
郁希夷问道:“那你有吗?”
陈朝斩钉截铁道:“没有!”
这之前虽说郁希夷是个适合掏心窝子的人,但可不能什么都对他说啊,就像是这种话,就只能咬死,也只能咬死。
不过郁希夷也只是哦了一声,没有追问。
之后两人喝酒,碰杯不停。
酒楼嘈杂,本来是一堆来自天南海北的剑修在聊那位绿亭剑仙,但不知道怎么的,说着说着,便从那边的话题转移到了陈朝身上,说起这位年轻的镇守使大人最近行事。
漠北那边的事情还没如何传扬开来,众人只是谈及之前陈朝所做那些事情,众人聊的津津有味,其中有位剑修直白说道:“当时三溪府覆灭之际,我正好路过三溪府,看到那位年轻武夫离开,一身煞气,打不住的,这样的人,手中的鲜血太多,作孽太多,注定活不长的。”
那剑修一开口,其余人都沉默下去,没人敢附和什么,这不是当初了,方外可以随意谈论那位少年的时候了,如今那少年不是少年了,也不是无足轻重的一个武夫了,当世之中,论武道修为,估摸着他已经独占鳌头,再说境界,放在整个方外,能胜过他的,大概也只有寥寥几人。
但很明显,那寥寥几人,都不在场。
他们这会儿随意评论倒是没什么,谁能保证事后这话不会被传到那年轻武夫耳朵里?依着那年轻武夫睚眦必报的性格,之后这说过他坏话的,有一个能讨得了好去?
所以一时间,酒楼里鸦雀无声。
郁希夷压低嗓音笑道:“姓陈的,你果真是那种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陈朝同样皱眉低声道:“他娘的,到底是谁在害我风评?”
郁希夷憋着笑说道:“别他娘的说屁话了,就冲着你这动不动就灭人宗门的举动,谁不把你当魔头看?”
“我杀的人,灭的宗门,哪一座不是该灭的?世人误解我太多!”
陈朝刚说完这句话,忽然肩膀那边就被人莫名一拍。
陈朝疑惑地抬起头,一个喝得醉醺醺的中年剑修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两人身侧,此刻他就瞪着一双醉眼看着陈朝。
陈朝问道:“道友有事?”
那剑修摇摇晃晃,眼里有些恨铁不成钢,骂道:“真当那年轻武夫是什么好人?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学着他的穿着,也是想做这么个人?”
本来那边已经没了声音,此刻这个剑修一开口,自然就吸引来了所有人的视线,人们也就注意到了这个黑衫年轻人。
看打扮,的确是和那位名震天下的武夫差不多,但可没人会觉得此人就是那位年轻的镇守使。
毕竟这他娘的要是那年轻武夫能随便遇到,那他们的运气也太好了些。
而且不是听说那武夫往北边去了吗?
不过虽然没人把眼前的陈朝当成那位武夫,还是有些人皱了皱眉,当下虽说是有不少年轻人视那位年轻镇守使为偶像,所以刻意模仿对方穿着,但那也是别人的自由,其实万万没有理由去这么说些什么的。
在这世上,看到了不顺眼的事情,就要去说几句的话,那么还是很招人厌的。
况且这穿着一事,根本无关对错,就算是指责,好像也没有立场。
唯独能找出来的立场,就是大家认为那位年轻镇守使不算是什么好人,所以不要学。
郁希夷这会儿一直看着陈朝,脸色极为精彩,其实更多的还是笑意,他正在死死憋着,但也不确定什么时候回憋不住。
结果马上,他就看到自己对面那家伙,被人这么无端指责了一通,竟然也不生气,而是站起身,十分谦逊说道:“前辈教训的是,晚辈这次回去,就换身打扮。”
那醉醺醺的剑修显然十分满意,站在陈朝面前,张了张嘴,想了半天,还没说出啥来,倒是一嘴酒气,给陈朝熏得不轻。
最后他还是憋出几个字,“孺子可教也。”
陈朝苦笑不已。
那边的郁希夷这会儿是实在憋不住了,把头埋在桌上,整个人不停颤抖。
之后陈朝甚至还和那剑修喝了几杯酒,等到对方离开之后,陈朝重新落座,看着仍旧在不断抖动的郁希夷,问道:“真的这么好笑?”
半晌之后,郁希夷才艰难抬起头,低声笑道:“这你都能忍?不直接给他一下子,然后告诉他们,老子就是陈朝?就这么吃了个哑巴亏,这好像不是你这位大镇守使的行事风格。”
陈朝喝了杯酒,淡然道:“他拍了拍我肩膀,说了这么一句话,也不算太过分,我就得把他脑袋拧下来?”
“嗯?”
郁希夷挑了挑眉。
陈朝叹气道:“要真是这样,老子这魔头身份就算是坐实了。”
郁希夷恍然大悟,“原来还是害怕旁人说你是魔头。”
陈朝摇头,坦诚道:“不是如此,是真没必要,我杀人也向来杀的是该杀之人,或者非要杀我之人,这种不痛不痒的事情,要是发生在我身上一件,我就得杀个人,你看着吧,整座神都都不够堆尸体的。”
郁希夷笑眯眯道:“不过他事后要是知道曾拍过你这位镇守使大人的肩膀,还以长辈的语气说过这么一番话,会不会辗转难眠,甚至害怕你报复,为了不牵连宗门,而自杀谢罪?”
陈朝说道:“那可就不关我的事了。”
说完这句话,陈朝揉了揉脸颊,说道:“还是有些不放心,所以问问,你真遇上了剑宗宗主,让他做磨剑石,你真能全身而退吗?”
陈朝问的不是你当真能借着他破境,而是问的郁希夷能不能活下来。
“不是,你真以为他会一剑杀了我?我又不傻,是知道这老哥哥不会出剑杀我,才敢肆无忌惮的对他出剑,拿他做磨剑石的。”
很显然郁希夷对老哥哥这个称呼已经驾轻就熟了,甚至在提及剑宗宗主的时候,也已经开始用老哥哥来称呼了。
陈朝有些无语,只能给郁希夷竖起大拇指,别的事情,说不出来,没脸说。
……
……
小镇里人多了,总是要发生些事情的,像是之前那汉子对整个西巷宗的剑修出手,就很快传了出去,西巷宗家大业大,自然朋友也多,自然而然的,被那边那些剑修叫着就要去那客栈那边讨个公道,但到了门前,那边汉子说的直接,人打了,就这样,脸面没了就没了,但你们想找回场子,可以,那就看看你们的拳头够不够硬。
要是没那么硬的拳头,就别过来找麻烦。
到了这会儿,人们才知道这是一位忘忧境的纯粹武夫,但不知道汉子身份,就把他默认当作大梁一脉,反倒是不敢如何做事了。
这武夫踏入忘忧了,了不得,但更了不得,是他身后还有个脾气和武道境界都更高的年轻武夫吗?
于是这件事不了了之。
整座客栈,倒是也没谁不开眼去找那边汉子的麻烦,反倒是那个小丫头在门口看了自己老爹一眼,后者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的承诺,很快便出去买糖葫芦了。
只是当小半个时辰之后,汉子回到客栈的时候,神色复杂。
他手里拿着一封信,拆开过。
回到厢房,汉子看着躺在床上没什么精神的老娘,想了想,才轻声开口道:“娘,找到绿亭剑仙了。”
其实刚出门之前,汉子就想了很多,毕竟这次出门,是陪着自己娘亲去见她朝思暮想了几十年的绿亭剑仙,这事儿对娘亲来说,当然是好事,但对已经故去很多年的爹来说呢?
自己这个做儿子的,陪着娘亲去见娘亲朝思暮想的另外一个男人,汉子怎么都觉得不得劲,甚至于下次再给老爹烧纸,他都觉得没啥底气了。
这是做儿子的该做的?
叹了口气。
但想了想,这毕竟是自己娘亲最后的愿望,要是不让她得偿所愿,只怕老娘最后死了也会死不瞑目。
毕竟这些年来,娘亲虽说是念着那位绿亭剑仙,但其实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还是把整个家都照料的井井有条。
想到这里,汉子才算是说服了自己。
老妪本来没什么精神,听着汉子这话,就来了精神,翻身坐了起来,看向汉子,问道:“在哪儿?”
汉子递过信去,轻声道:“信上说,绿亭剑仙就住在临水街那边的一座小院里。”
这信是刚出门的时候外面有人交给他的,没说什么别的话,但看了一眼信封,发现上面的印章写有镇守使三个字的时候,他其实就知道这是谁给的了。
至于为什么知道他这一趟是来做什么,为什么帮他打听消息,其实汉子都不意外。
无法是给出个他拒绝不了的香火情。
汉子当然知道这不是一切,但这么个开端,他却没办法阻止。
同是方外武夫,其实他和陈万年的交情不浅,即便陈万年如今已经到了神都做官,其实两人都还有书信往来。
书信之中,自然也就免不得谈论起来那位名震世间的年轻武夫,其实谈论的时候,汉子也没想过陈万年能给什么中肯的评价,毕竟对方如今在大梁为官,总不能如此吧。
但他也知道依着陈万年的脾气,肯定是不会昧着良心说陈朝什么好话。
可最后陈万年的信里,对那位年轻武夫推崇的无以复加,这让汉子有些意外。
毕竟陈朝在外面的名声,不是这般。
不管外人说什么,但实际上对于汉子来说,都得亲眼见过,相处之后,再做决定了。
不过如今那位镇守使主动示好,汉子并未觉得如何感激,反倒是对这个不曾谋面的镇守使,生出了些不好的看法。
此人,心机深重。
但这都是题外话了。
此刻自己娘亲看完信之后,连说了三声好好好。
然后居然从床上挣扎着爬了起来,嚷道:“青儿,把画带上,咱们走!”
小姑娘刚吃下最后一颗山楂,含糊不清答道:“好……”
然后这小姑娘就去拿来那装画的木盒,抱着搀扶祖母准备出门。
汉子往前走了两步,搀扶起自己娘亲,“娘,我陪你去吧。”
老妪一把挣脱汉子的手,嘟囔道:“带儿子去见他,这算个什么事儿?”
汉子站在原地,张了张口,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话不伤人,但结合着这几十年的光景,其实很伤人。
老妪好像也明白了些什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了一眼身后的儿子,动了动嘴唇,轻声道:“知道你心里不太满意,觉得自己老娘这辈子都念着一个旁人,对你爹来说,不公平。但你要知晓,一个女子心底念着某人,不见得就是情爱,想的也不是如果当初我要是嫁给他就好了,从而这辈子一直在后悔嫁给了旁人。你仔细想想,若是当真如此,这些年,你爹会看不出来?他要是看出来了,依着他的这个脾气,为何又能和我做这么多年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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