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玄近前,行礼,“我刚到长安,得知宋公归去,特来送行。”
宋震问道:“此战,你觉着南疆军如何?哎!都致仕了,还问这个作甚?”
杨玄说道:“南疆军颇为悍勇,唯一的问题是,异族人太多。”
“没办法,钱粮,加之南疆偏僻,那些人不愿去。”
二人轻轻说了些此战的情况。
不知不觉,离长安越来越远了。
直至前方出现一个关卡。
“你再送,就要把老夫送到老家了。”宋震笑道。
杨玄说道:“宋公对下官的谆谆教诲,下官此生不敢或忘。”
他无法忘怀这位老人当初的帮助,那种毫不利己,一心为了大唐的执着,对他的影响颇大。
从晏城到宋震,到罗才,杨玄并未发现,自己的三观随着和这些人的接触,渐渐在转变。
“好好干!”宋震颔首,“对了,此次归来,可曾换地方?”
“并未,依旧在陈州。”
“这是好事。”
杨玄心中微动,“是好事?”
“年轻人立功就想升迁,这是常理。可许多时候,蛰伏一阵子不是坏事。”宋震看着他,欲言又止,然后莞尔一笑,“都告老还乡了,还顾忌什么。”
“子泰可知人臣本分?”
这话问的……杨玄说道:“臣子当对陛下忠心耿耿。”
宋震抚须微笑,一脸云淡风轻。
老头这是临走之前的教诲,应当是振聋发聩的话。
“错了!”
嗯?
哪怕知晓宋震临别前的教诲不简单,但这个回答依旧让杨玄愣住了。
“错了?”
“大错特错。”
“还请宋公赐教。”
“老夫下面这番话,你自己知晓就够了。”
“是。”
宋震叹息,“帝王都想着天下臣子对自己忠心耿耿,大部分如此。可当今……这番话老夫说出来就不会认。”
“是!”
“当今却不是如此。越是那等表现的忠心耿耿的,越是被他猜忌,越是得不到重用。子泰。”
“宋公。”
“你仔细想想当今的过往。”
宋震说了一番犯忌讳的话,对他堪称是掏心掏肺,这种对后辈的提携和关爱之心,让杨玄心中感动。
他仔细想了想。
李泌出生于皇室,父亲李元是宣德帝和武皇之子,他自己是正牌的皇孙。
可李元却不是太子。
孝敬皇帝威望颇高,李泌当年见到这位伯父时,据闻很是恭谨,甚至是孺慕。
而对宣德帝和武皇,李泌表现出了为人儿孙的孝顺,又表现出了对帝王的忠心耿耿。
正是这番无懈可击的表现,让帝后,以及孝敬皇帝都对他关爱有加。
也是因为这番表演,让李泌得以接触到了一些资源。而这些资源在他们父子发动政变时起到了关键作用。
可以说,李泌就是靠着表演才成就了帝位。
可,这和臣子的忠心耿耿有何关系?
杨玄不解。
“不明白?”宋震问道。
“是。”杨玄低头请教。
“一个初出茅庐的女妓,想蛊惑一个老鸨卖身。”
宋震拍拍他的肩膀,“小子,前途漫漫,好生走着啊!”
一个初出茅庐的女妓,想去哄骗老鸨卖身?
老鸨本就是哄骗女子卖身的人。
这不是班门弄斧吗?
臣子对帝王的忠心耿耿有几分真?
大家都心知肚明,最多一两分罢了。
擅长表演的,会把自己的忠心演绎成满分,以期获得帝王的重用。
可李泌自己就是著名表演艺术家,当年靠着表演忠心耿耿成就的大业。
你和他玩忠心耿耿的把戏,这不就是女妓在老鸨的面前装纯洁吗?
啧!
这番话,堪称是无价之宝啊!
杨玄抬头,宋震一家子已经走到了关卡前。
他躬身。
“宋公慢行。”
宋震回头,含笑,“多谢相送。”
今日,唯一来送行的文官便是杨玄。
而且他还是刚到长安,就急匆匆的赶来了。
这份情义,让宋震动容。
故而才有了那番犯忌讳的提点。
宋震的老妻在马车上回首,“那是谁呀?”
宋震道:“一个有情有义的年轻人。”
“哦!如今有情有义的年轻人,不多了!”
“是不多了,所以,才显得可贵。”
杨玄上马,策马掉头。
宋震下马走向关卡。
“老夫宋震,准备归乡,这是老夫的过所……”
“见过宋公!”
关卡的军士见到这位前兵部大佬,很是恭谨。
于是,检查的就简单了些。
边上有长亭,几个旅人在长亭中歇息,听到是宋震,都起身行礼。
“再看一眼长安吧!”
宋震一家子回头。
看着那个年轻人勒马,掉头。
冲着这边拱手。
宋震还礼。
清越的声音传来。
“宋公,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