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彼端的英国人,如今已经羊吃人圈地圈了整整一百五十年了,大明在这方面已经算起步晚了。
如果不把农业人口挤出一些,营造一个打破小农自然经济的氛围,光靠上层推动,未必能让大明实现工业化。
朱树人活着的时候或许还能开开挂,可他之后的人呢?要是想回到老路上去,难道大明最后还等着列强将来把科技树追平?
虽说这一世的大明,如今基础科技已经可以了,就算朱树人百年之后,后人无能摆烂,应该也不至于会明显被列强反超,到时候最多也就是大明沦为科技列强之一、没法对敌人形成明显代差优势。但朱树人觉得这是不够的。
他希望的大明攀科技和工业化进程,是将来要做到“地球上只有大明算强,不能有列”。
列强?谁允许你们列的?
所以,引导只种一点点田的农民改行去当工人,这个国策不能变。朱树人至少已经比英国的羊吃人圈地温和了无数倍了——英国那边哪里会保护只有十亩地的自耕农?
可惜,有些话朱树人也不适合对地位太低的人直说,所以他沉吟之后,只能说:“孤此举另有深意,非你可知。”
姚启圣揣摩了一下,终究是追逐富贵的冒险精神占了上风,让他斗胆揣测:“学生以为,殿下所谓深意,莫非是试图逼农为工?
此法倒也不难揣测,学生家中曾涉猎海商,近年来我大明外洋商人、工匠日渐增多,学生也曾与英吉利国人交流,得知他们那儿有一种‘羊吃人’的圈地,便是把小自耕农尽量变为工人……”
朱树人闻言,眉头微微一皱,但是并不反驳。
姚启圣见自己猜得稍微有点眉目,斗胆继续说下去:“若果是如此,学生倒是觉得,殿下设置每户计税田亩面积下限之法,确实该当推行,但具体推行时,手法还可斟酌。
比如,世人之所以觉得,百姓每户至少种十亩水田或二十亩旱田,劳力才能饱和,多半是以平原旷野、鱼米肥饶之地而论。
但若是山区崎岖之地,地块偏狭离散,要强行让少地百姓卖地迁移、合并田土,未必能提高多少效率。
何况山区崎岖之地,周遭也没有繁华城镇,工坊工场稀少,百姓全部农籍改工,也未必找得到活。按新法全部充作徭役,也未必需要那么多人长途服徭役——秦末之时,陈胜吴广便是远途异地服役,在途损耗太重了。”
朱树人听完,觉得倒也有点道理。确实他一开始想到的是,如果农籍被逼换籍,好歹有个吃公家饭服徭役的机会保底。而且从全国全局来看,徭役人口永远不存在太多没活儿干的情况——
大明还有那么多建设可以搞,实在不行朱树人还能搞“国有企业”来实现工业化加速。有他这个开挂的人指点,不存在剩余劳动力没处去的问题。
但是,异地服役,以及强制百姓迁移,这事儿确实容易出乱子。很多人是不愿意离开故乡太远的,路上损耗的时间,就会让人心浮动。
这可不是21世纪,东北到广东打工都没有怨言,还觉得赶那么远路是应该的。这个时代的人,太过安土重迁了。如果没有犯罪,就要对方离家千里,那根流放的犯人有什么区别?
哪怕朱树人是为他们好,觉得山沟沟里养不活那么多人,希望山区百姓往周边平原城市就近迁移,也一样会有人抗拒的——
这一点,哪怕21世纪,在最后扶贫的攻坚阶段,就是有很多绝对赤贫,宁可留在山里,也不要搬出来,在城里分房子给白住都不愿意出来。有些就是因为年纪大了,文盲,融入不了社会,宁可在山沟里自己种自己吃。
这不是一代人能解决的问题。大明的扫盲率,比后世更差无数倍。
朱树人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步子在某些很局部的细节上,稍微迈大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