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事?杜尹心中暗暗揣摩,又偷偷观察了下糜晃的脸色,没看出什么来。
严格说来,他们这些坞堡主身上都背着事。
有没有劫杀过商旅?多多少少有过的,主要是实力较弱的小股行商或商团。
有没有抢劫过百姓?那太多了,逼着他们成为坞人是每个坞堡主都做过的事。
有没有火并过其他坞堡?那当然也是有的。
坞堡与坞堡之间,关系很微妙,互相劫掠乃至攻杀并不鲜见。
只要朝廷认真查,总能查出问题来。
杜尹出坞之前,就已经与三兄杜耽商议过了,觉得糜晃此来说穿了就是“钱粮”二字。为免造成冲突,不如拿出一部分钱粮送他好了,就当打发叫花子。
一泉坞离宜阳县城就十几里,占的都是肥沃的水浇地,其中很多田地的来源不清不楚。张方数次过境,横扫宜阳,他们又在关中大军撤走后,趁机收了不少地,这都是有问题的。
花钱消灾看似憋屈,但其实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想到此处,杜尹又看了眼策马向这边而来的邵勋,最后看向坞堡角楼方向——三兄杜耽正披挂整齐站在上面。
一旦打起来,势必死伤惨重,对双方都不是好事。
“禀中尉,仆已率军攻破云中寨,俘斩数百。”下马后,邵勋大声禀报道:“今晚且休整一夜,明日仆再整军西行,攻其余诸寨,定要让其尊奉中尉号令。”
“辛苦了。”糜晃点了点头。
杜尹眼皮子跳了跳。
他知道邵勋在吹牛,万余兵马,全部消耗干净了也攻不破全宜阳的坞堡。
但压力也是实实在在的,万一他先拿一泉坞开刀呢?即便侥幸守住了,也会实力大损,能不能在宜阳立足就很难说了,毕竟宜阳不止他们一个坞堡。
“云中寨我素有耳闻。”杜尹突然笑了起来,说道:“为首者乃几个积年老贼,多年来招募亡命,劫杀商旅,并强逼良家子为其耕种,渐成气候。将军破此寨,当是为民除害矣。”
“哦?杜公竟知此寨?”邵勋奇道:“却不知洛水之畔还有几个贼寨?”
杜尹沉吟片刻,方道:“洛水膏壤,民风淳化。有杨公坞、合水坞、一泉坞等堡壁,皆尊奉王法,户调、田课从未短少,部曲儿郎送上阵者更是不知凡几,可谓尽矣、全矣。”
“也就是说,除一泉坞、合水坞、杨公坞之外的皆是贼寨?”邵勋问道。
杜尹皱了皱眉。
这厮咄咄逼人,难道真不把宜阳“父老”放在眼里?
糜晃站在一旁,左手抚着刀柄,右手轻捋胡须,似乎完全没听到他们的话。
良久之后,杜尹舒了口气,道:“并非都是贼寨。”
邵勋心中有点数了。
这个坞主杜尹,看样子性格并不强硬。他刚才问的那种话,换做脾气暴躁又比较勇武的坞主,怕是已经勃然作色,可杜尹却生生忍了。
坞堡与坞堡之间,固然会互相攻杀,但互相联姻、互为奥援的也不少,有些小坞堡甚至会依附大坞堡。一泉坞的规模,在宜阳县算是比较大的,甚至可能是最大的,又怎么可能没有附庸?
邵勋若把这些小坞堡都挑了,一泉坞是阻止呢,还是默认?
“既非贼寨,为何不来见府君?”邵勋逼问道。
“这……”杜尹的脸色有些难看。
邵勋心中暗哂,杜尹这性子,有点软弱啊。现在还好,若换到永嘉之乱时期,你纵然手握一泉坞这种大势力,怕是也顶不住一波接一波的攻击。
绵羊是带领不了狮子的,也练不出什么精兵。
到最后,要么部曲不能打,被人攻破坞堡,要么引强兵为援,但有可能被鹊巢鸠占哦。
大晋末年这个世道,弱者是不配活着的啊。
邵勋、杜尹就这样互相看着,气氛有些微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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