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绝大多数困难都是先天出身带来的。
血统论之下,后天不知道要付出多少努力才能改变。
“沙沙……”邵勋用树枝将“困难”两字划了个七零八落,仿佛在发泄心中的不满一样。
这狗屁朝廷,还有保的必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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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伏热如火,笼窗开北牖。
六月很快到来,裴妃穿了一件清凉的两裆衫,外罩纱衣,乘坐马车来到了田间地头。
两裆本是汉时甲胄,后来演化成了衣服,乃贴身内衣的一种。及至晋太康年间,士女流行内衣外穿,两裆衫大行其道,成了夏日中一道亮丽的风景。
裴妃这种身材穿两裆衫,那真是好顶赞,让人吉尔不得放假。
她却毫不在意外人的目光,只看着一垄垄收割完毕的小麦,面露笑容。
邵勋带着十名士卒护卫在侧,他也带着欣慰的目光看着那些奋力挥舞镰刀的年老世兵们——唔,杨宝那厮似乎正在田中干活。
“总要种地的……”他不自觉地想起了之前听到的这句话。
乱世之中,这大概是非常提振士气的事情了吧?
看老兵们的样子,似乎也更喜欢收获粮食,而不是上阵打打杀杀。
那么,到底是谁造成了如今这一切的混乱,以至于要让百来买单呢?
那些人心中就没点愧疚吗?
最气人的是,他们这会还在醉生梦死,嗑药清谈,大鱼大肉,美女环绕。
把北方折腾残了以后,见事不可为,干脆拍拍屁股南下。
在江南,他们有辉煌的宅第,有连片的土地,有成群的农奴,可以放心地偏安一隅,继续门户私计之类的丑恶勾当。
邵勋后世读史之时,看到的都是士大夫们的风花雪月,看到的多是士大夫们的魏晋风度,一度还觉得挺美好、挺文艺、挺浪漫,扑面而来的清新气息让人沉醉不已。
但穿越过来后,却无法代入士大夫的视角了。
他现在觉得这些人都是有原罪的,需要改造。但悲哀的是,他还需要仰他们的鼻息过活,甚至巴结他们、迎合他们。
人啊,可能就是这样不断取舍、不断妥协的。最终磨平了棱角,被涛涛大潮所淹没。
“督伯似有所感?”裴妃好奇地看了他一眼,问道。
“夫战,资粮之重,当为首位。”邵勋回道:“而今天下诸州、郡、征、镇战乱不休,夫不得耕,妇不得织,百姓辗转沟壑,井邑化为废墟,长此以往,军馈定然不继。王妃打理潘园,诸事井井有条,仆佩服之至。上下近千军民,亦深感王妃之德。”
“你倒是挺会说话。”裴妃淡淡一笑:“那日也是这般与梁兰璧、庾文君说的吧?”
邵勋愕然。
裴妃放下车帘,一时沉默了下来。
“启程去洛阳吧。”稍顷,她吩咐道。
“诺。”邵勋让人牵来马匹,翻身而上。
其他九人亦纷纷上马,散开在马车四周。
车驾缓缓而行,一路向西。
时值正午,日头正毒,只一小会,裴妃就又把车帘掀起透透气。
“梁兰璧之父、卫将军梁芬乃西州(关西)士人,与天水阎鼎等人相识,时常相聚。”辚辚车声中,裴妃温婉清丽的声音缓缓传出:“你既与糜晃糜子恢交好,就当谨慎从事。现时或没什么,可一旦局势有变,河南、河北、西州乃至吴地士人未必能意见一致,届时就会有影响了。你——稍稍注意点。”
邵勋悚然一惊,立刻答道:“谢王妃提点。”
果然,天下士人是有畛域之分的。
他其实隐约有这个意识,但没想到隔阂这么深。
衣冠南渡之时,好像河北(黄河以北)士人南下的就很少,河南士人南下的则很多。
至于关西士人,他还真不太清楚。
但似乎洛阳告破后,关西士人——主要是天水人阎鼎、武威人贾疋——将司马邺(晋愍帝)护送到长安,拥立为帝。
当时很多关东士人不愿去长安,要不要这样啊?
如果王妃不提醒,他还真可能踩这个雷。虽然未必会有多少负面影响,但他不是士族,对错误的冗余度很低,真没必要这样。
随后一路无话,在日头偏西之时,马车经上东门入城,直入司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