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众人神色稍振。
“若夏日果有大旱,这批冬小麦真的救命了。邵师未雨绸缪,明见洞察,实乃万千百姓之恩人。”典书丞毛邦说道。
邵勋习惯性摸了摸他的头,旋即想到毛二十八岁了,再不是当初那个伤了脚踝,哭泣不已的孩童,便收回了手,笑道:“就你会说话,不肉麻么?”
毛二一脸正经地说道:“邵师来之前,司州种冬小麦的人很少。而今很多,不但多收了粮食,还有可能避开大旱,不知道能救多少人的命,此非恩德耶?”
毛二这么一说,其他人各有所思。
大旱意味着歉收,歉收意味着饥饿,饥饿意味着动乱,而动乱又会让更多的人无法安心耕作……
这样一连串下去,不出两年,白骨蔽野,人皆相食矣。
从这个角度来说,鲁阳公至少在司州活民无数,为他立生祠都不为过。
“我宁愿没有大旱。”邵勋叹了口气,说道。
中原连年战乱,人口本来就不算多,再这么下去,北方还能剩多少人?
就像权力真空会被人填补一样,土地真空同样会有人来填补。
国朝才几十年,北方草原已经有几十批胡人南下。
他们填满了并州、幽州、雍州,就会往司州、冀州、豫州挺进,一步步深入内地。
刘渊治下的五部匈奴,男女老少加起来不会超过五十万口。
但你真觉得击败这五十万男女老少就算完了?事实上,这几年还不断有胡人南下。
关中的人口比例已经反转,邵勋不知道是不是史上第一次胡人数量超过汉人,目前显而易见的事实上,关中汉人百姓在往河南、南阳流出,胡人在不断迁入,比例还在继续缓慢地失衡。
将来若平定关中,不知道要花多少力气同化这些胡人。
整个南北朝,或许就是在经过这样一种“腾笼换鸟”之后,整个北方进行了痛苦的三百年大融合。
如果此时能保有足够的主体民族人口,或许融合就不用这么长、这么痛苦了。
“好生做事吧,一有情况,即刻来报。”邵勋挥了挥手,离开了。
“诺。”
******
广成宫位于崆峒山山顶,宫殿外有一个小广场,面积不大,但雕栏玉砌,十分考究。
春日的暖阳之下,邵勋躺在椅子上,默默想着事情。
三月发生了一件事情:荆州都督、高密王略薨了。
他一死,原本还打算过两个月再回京的司马越坐不住了,立刻经荥阳入京,还带着两万多兵马。
这几年,司马越势力消亡得有点快。
先是范阳王司马虓暴死。
接着是新蔡王司马腾为汲桑所杀。
现在是高密王司马略病死。
司马懿四弟司马馗这一脉,人丁也开始凋零了。
现在仍然掌握着权力的,不过是镇关中的南阳王司马模,以及太傅司马越本人罢了。
司马越入京后,第一件事是自解兖州牧,领司徒。
王衍则当了太尉。
又以王敦为扬州刺史,尚书右仆射山简为荆州都督,镇襄阳。
另外,以王秉为左卫将军、何伦为右卫将军,把兵力最雄厚的两支禁军掌握在了手里——右卫将军裴廓下课,换句话说,被清洗了。
而这,多半只是司马越将要进行的清洗风暴的第一步。
他离开洛阳太久了,官员、禁军之中对他阳奉阴违的人太多,现在清洗还来得及。再晚一些,事情会棘手很多,甚至完全清洗不了。
邵勋暂时只收到了这么多消息,但已经够他分析很久了。
“太傅还需要王衍。”宫人们洗了一些桑葚,羊献容令其自散,亲手端来一盘摆在桌上,轻声说道。
“他现在是司徒了,不是太傅。”邵勋说道。
他刚来洛阳时,司马越当的是司空。
跑路徐州一年零七个月后回京,当了太傅。
这次在许昌、鄄城、濮阳、荥阳之间转悠了两年后回京,又当了司徒。
不知道折腾个什么劲。
王衍跟在他后面也是一路换着三公当,从尚书左仆射升任司空,再任司徒,现在是太尉。
“你很担忧?”羊献容毫无形象地趴在桌上,看着邵勋,问道。
“我确实很担忧啊。”邵勋无奈地说道:“若我是司徒,确实也会想着清洗朝堂、禁军,但现在真不是好时候。”
“为何?”
“一清洗难免收不住手,届时朝堂上人人自危,禁军中则人心涣散。”
羊献容摆弄着一颗桑葚,问道:“伱在广成泽,拥众逾万,怕什么呢?”
“我怕刘渊趁势杀过来。”邵勋说道:“今年很可能大旱,整个河南不说颗粒无收,但肯定会大大歉收,若还遭到战火摧残,明年百姓怎么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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