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冏之故作沉吟了一会。
胡毋辅之方才出去了,还没回来。
在座的毛邦是陈侯的学生,应该很可靠。
裴廙出身裴家远支。陈侯当着他的面问这么重要的问题,一定是经过试探,比较信任了,就像他方才试探毛邦有没有用心一样。
于是,他开口了:“朝中物议纷纷,天子不悦,过些时日可能会有天使过来,君侯当做好准备。”
“最坏会怎样?”邵勋问道。
“罢职。”羊冏之说道。
邵勋想了一下,罢职不是什么大事。大不了,他把牙门军集体转为府兵,你能奈我何?
真走到这一步的话,朝廷可就没有任何理由来命令他打这打那了。
当然,邵勋也不可能真正看着朝廷被匈奴灭亡。
正统天子一旦没了,建邺的司马睿会不会“监国”呢?
这是最大的风险,因为这意味着整个南方态度开始变得不可捉摸,不再是现在这样明确的“盟友”。
至于说拥立一个新天子,那更不可能。
世家大族可以拥立,你邵勋什么狗屁出身,也想拥立天子?有病吧?
所以,他和洛阳朝廷其实是唇亡齿寒的关系,但内部又有着博弈,非常复杂。
“其实,君侯这次莽撞了。”羊冏之委婉地提醒道:“即便想控制人丁,也不必如此激烈。”
邵勋有些愕然。羊冏之是这么看他的?完全从利益的角度?
“羊公,昔年我随糜子恢入关中,征讨河间王颙。见得鲜卑杀戮,激于义愤,将五千鲜卑骑兵尽杀于长安城中。”邵勋缓缓说道:“糜校尉很不解,极力劝阻,你猜我当时怎么说的?”
羊冏之摇了摇头。
“我说鲜卑残暴,坑害百姓,若没见到就算了,今亲眼见到,若还听之任之,则与蝇营狗苟之辈何异?”邵勋说道:“今见得百姓饥肠辘辘,易子而食,若还无动于衷,那也太冷血了,非大丈夫所为。”
羊冏之看了邵勋一眼,似在思考他话中有几分真意。
屠戮五千鲜卑骑兵,固然恶了司马越,但对邵勋并非毫无好处。
当其时也,邵勋与司马越之间的关系其实已经很僵。说不定,司马越心中已经生出了几分杀心,欲除邵勋而后快。
杀了五千鲜卑人,让司马越与王浚的关系冷淡了下来,断其一大臂助,同时也解掉了自己面临的一大威胁。
羊冏之不信什么情怀大义,他喜欢从利益角度来分析一切。
在他看来,邵勋的手段激烈了些,也有些欠考虑,但不失为一记狠辣招数。
这次截漕粮赈济灾民,其实也是邵勋扩大自己实力的一种手段罢了。
说得那么仁义无双,只让羊冏之觉得他在演戏。
不过,你爱演,老夫陪伱演好了。
演戏亦是成大事者不可或缺的本领,邵勋在这方面颇具火候,倒不枉羊家贴上来帮他。
“倒是老夫想岔了,惭愧。”羊冏之拱了拱手,叹道。
叹完,又话锋一转,道:“事已至此,争论对错确实已无意义。老夫早上想了想,陈郡控漕运之要冲,当曹魏之故地,于朝廷而言,实为雄镇。君侯既凝圭玉之姿,当负栋梁之任。若收编数十万罹灾流民,令其屯垦,假以时日,一则馈军无阙,二则赡国有经。”
邵勋听了微微颔首,又看向毛邦。
毛邦立刻说道:“亦可毗赞君侯大业。”
邵勋的铁砂掌重重拍在毛邦肩膀上,道:“我只愿荡寇销灾,宣畅皇风罢了。”
说完,他看向羊冏之,诚恳地说道:“今陈郡已得漕粮十余万斛,省着点用,可支持一万多户百姓活到秋天豆收之时。但管理这么多百姓,还得羊公帮一帮忙。”
李重定出的标准,邵勋没做改动,同意了。
平均一家人一天给粮七升,一个月就要二斛多。如果本月就下种杂粮,大概要九月收获,留点余量的话,大概要养他们四个月,那就要消耗八九斛。
事实上,灾民之中,大口、中口居多,小口偏少,粮食支出肯定不止这么点,只会更多。
开种杂粮之时,为了让他们有力气,要提前十天半个月多发口粮养一养。
再算上种子的支出,十八万斛粮食确实只能支持一万多户百姓的生存。
“听闻君侯教授学生不下千人,为何不遣他们去管着。”羊冏之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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