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直后,你径去拜访下大妹,看看她怎么说。”裴廓突然说道。
裴遐心中一喜,不过他很好地控制住了情绪,低声道:“诺。”
裴廓则默默看着一片狼藉的战场,心神早不知道飞到了哪去。
王师连连大胜,但局势仍然扑朔迷离啊,因为他太清楚那些大家族的德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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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春门之战的惨败,极大影响了整场战局。
至少,陆机已经丧失了野战的信心。
一方面是怀疑自己。
另外一方面的问题则更为严重:诸将本来就轻视他,经此一败,谁还听他的命令?
包括贾崇、贾棱在内的十六员将领被王瑚斩杀,令这个出身寒门的太尉府司马名声大噪。
当其时也,王瑚先纵骑突击,杀将军马咸,然后席卷溃兵,果断投入轻重骑兵六千余,反复蹂躏,再压上步兵,最终一战功成。
洛阳中军骁勇彪悍之处,令人闻之变色。
石超、王粹、牵秀等人已经不听使唤,各领部曲扎营,守望互助。整个冀州军处于一种惶惑不安的状态,短时间内失去了进攻的能力,必须好好整顿一下了。
而主力惨败若此,侧翼战场自然也好不了。
随着城北、城南的溃兵陆陆续续跑回来,陆机知道,又折了孟超!
他已经不再思考这对他意味着什么,他现在只想着如何稳住局面。
“不能再浪战了。”司马孙拯连声哀叹:“为今之计,只能深沟高垒,以坚寨挫敌锐气,慢慢收拾军心,再图其他。”
他与陆机绑定得太深,不可能转投他人,只能认认真真思考接下来的行动,免得闯下更大的祸事。
胜机其实还是有的。
就一个字:耗。
“都督,只要我军不退,洛阳城就仍被死死包围着。”孙拯说道:“二十多万大军,损失个几万人,天塌不下来。咱们还有机会。”
“你也知道咱们有二十万人马,每日消耗巨大,全靠河北百姓日夜转输粮草,方能维持军馈不断。”陆机亦叹道:“相持日久的话,大王可能会失去耐心。”
“可现在战不了了啊,也没人听令。”孙拯急道:“石超、王粹、牵秀、公师藩等人已不受节度,私下里还在密议着什么。这个时候,万不能出什么差错。”
“密议……”陆机苦笑了下。
全军大败,不光他主帅陆机有责任,这几位大将就没责任吗?
一看前军兵败如山倒,多员将领战死,牵秀是第一个跑的,接着是石超、王粹、公师藩,把友军全扔在了后面。
说件讽刺的事,反倒是战前临阵倒戈过来的洛阳中军发起了反冲锋,稍稍阻遏了王师的追杀,不然损失绝对不止这么点。
这几位,多半在密议如何推卸责任,让他陆机一个人扛下所有。
他仿佛已经能预见自己的结局了。
十几员将领战死,多为河北士人,他们的家人会怎么看自己?
大军出征的时候,邺城百姓欢天喜地,更有人吹嘘自魏以来,未有出师如此之盛者。现在败了,死了很多人,账总是要算的,到时候谁会为自己说话?
“别想那么多了。”陆机抬起头来,看着天边血红的晚霞,半晌后说道:“只要我还当一天都督,只要大王一天没将我革职,我就有责任带好各支营伍。”
“都督……”孙拯脸色黯然。
“就这样吧。”陆机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遣人至各营,好好说话,把诸将都请过来。你说得对,现在该深沟高垒,慢慢恢复军心士气。待整顿完毕之后,再步步为营,重新发起进攻。”
“信心!”陆机加重了语气,道:“信心最重要。东西两个方向合兵仍有二十余万,一旦转入防御,司马乂是吃不下咱们的。若大王不耐烦,或者产生误解,我来解释。”
“诺。”孙拯应下了,准备去传令。
临走之前,他忍不住多看了陆机一眼。
曾经意气风发的太康之英,现已满脸憔悴,身形甚至都有些佝偻了。
孙拯猛地转过头去,洒下了几滴眼泪。
当初,就不该离开吴郡的。
功名误,功名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