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那些出身小门小户,无法与大宗族相比的寻常人家,也未必没有读书人。
这次的朝廷科举,对他们来说,本该是一次公平竞争,各凭本事的机会。
但实际上……
梁潜看着眼前跳动的灯花,只觉得心脏又开始怦怦乱跳。
他已经得到了心中的那个答案,但他不知道这样的一场豪赌,最后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首先,那几个寄宿在陈镇孙家的过路客,是否就如自己猜想的那样,是来自京城的全国总学政,钦差大人秦枫。
虽然自己反复思忖,觉得那个一面之缘的年轻人气度不凡,听口音也的确像是来自京城,但终究只能是猜测,不敢绝对确定。
还有更重要的是,即便那真的就是秦枫,秦枫的传说听到了许多,却从没有真的见过,更没有打过交道。
广东距离京城,数千里之遥!
这样遥远的距离,那些消息流传过来,或许早就荒腔走板,不知被添了多少油,加了多少醋,距离事情的本来面貌,还有几分真实。
万一。
万一这位秦大人根本不像传说中的那样,爱民如子,愿意不惜生命地为民请命,那么自己这份偷偷记录下来的名单,交了上去……会不会反而成了要自己命的东西?
这一切,梁潜无法判断。
他知道,自己只有这一夜的时间。
明天一早,那些人就要离开宝安县,去往清远那边。
到那时候,自己再要传递什么东西,可就没那么方便了。
这场豪赌,赌的是秦枫秦大人的煊赫名声,但押上的却也是梁潜全家老小的身家性命!
在此地做官数年,梁潜深知这里宗族势力的强大之处。
他那份悄悄记下来的名单,虽然只是关系到宝安县内部的事务,却相当于是动了整个广东布政司无数家族共同的利益。
这个盖子一旦掀开,有多可怕的后果,连他自己都无法预料。
到底,要不要交……
直到天色渐明,眼前的灯火在梁潜面前化作一滩红色的烛泪,他也没有完全拿定主意。
“老爷。”
门外传来妻子的声音,似是有些担忧地说道:“陈家村的陈老太爷求见,这一大清早的,不知有什么急事……”
呼!
是他!
梁潜浑身微震,大约知道这位陈老太爷是为什么来的。
还是陈镇孙家里的那几亩田地。
说起来,那不到十亩水田,倒是无关紧要,他这县太爷再不济事,也不至于连十亩地的面子都没有。
但这位陈老太爷的意思是,梁潜似乎伸手伸得过长了,居然管起陈家村内部的事务来,这个先例,决不能开!
哈哈哈!
终于,梁潜脸上泛起一抹惨笑。
这县令,做得还真是憋屈!
不过这就是这里宗族的一贯霸道,别说是他一个县令,就算是知府,照样受制于更大的宗族,不能公然对抗。
难道这样的局面,就不能改变?
像陈镇孙那样的人家,或者是更弱小的,没有宗族依附的人家,就活该在夹缝里生存,连死了都还要继续受人欺负?
秦大人!
您,真的是秦大人么?
我!
宝安县七品县令梁潜,想要请秦大人,救一救此地的百姓,变一变这无人敢惹的风俗!
一念及此,梁潜终于不再犹豫,霍然转身,脸上泛起和煦的笑容,对外朗声说道:“让陈老太爷稍候,本官这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