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终于想要动的时候,就在他站起来的时候,那边又来了一个人。于是他又坐了下去。
那个新来的人说了一句什么话。说得很轻。但听得出来,是个男人。
那个哭泣的女人说:不要这样。求你了。
那个新来的男人没有再说什么。树丛后面有了不小的动静,甚至有椅子倒在了地上。哭泣的女人还在说:不要这样。
波历不知道他应该怎么办。去英雄救美吗?但情况并不是很清楚。那哭泣女人虽然说着不要这样,但说得并不坚决,而且是压低了声音地说着。
波历当然已经知道那个哭泣的女人是谁了。她当然就是他同一个实验室的百合。
那个男人又轻轻地说了一句什么。树丛后面传来了那种声音。喘气声,男人的女人的。
波历更不能动也更不敢动了。他甚至怕他自己扭动一下会发出不和谐的声音来,比如椅子的声音,或者其它什么他想不到的声音。他觉得自己的处境不仅仅是尴尬,甚至有点卑鄙,一种无可奈何不知所措的卑鄙。这种时候他最恨的是他的嗅觉,他的超级嗅觉。他恨这种不声不响而鼻子里源源涌入不该闻到的人体散发出的气味比如荷尔蒙的感觉和能力。
天黑下来了又亮起来了。这是说,灯光亮起来了。这个啤酒花园里的每一个空间至少都有一个立在地面上的室外灯。是一种方头方脑的灯。
树丛后面的声音没有了。波历终于站了起来。也许是坐姿太僵,他碰到了桌子,他的啤酒杯跌倒、滚动,然后碎在了地上。
他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她站在了他这个空间的入口处。她呆呆地看着他。
他想问:你还在?
他没有问出口。代替他问话的是她,百合。她说:波历。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他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以及怎么回答。
她说:你一直在这里?
他说:受累。我不是故意的。
她笑了。这是一种苦笑。
她说:我也不是故意的。
他没有问她那是谁。因为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说:受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说:他欺负你了?
她说:你知道了?
他想说,他不知道。可是他什么也没有说。他想说,你别哭了。可是她并没有哭,而是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她说:你知道什么是负流动吗?
他说:负流动?
他马上想起了施图姆,四区这位学究样子文质彬彬的区长兼所长。他跟他讲过正负流动的概念。
他说:你是说淘汰?
她说:是的,我真的没有办法。几年前,我刚来的时候他就跟我说了。他老是要我听话,说是他一次又一次地挽救了我。
他无语了。他感觉自己濒临爆炸。本以为此区长非彼区长,他终于遇到了好人。没想到他们都是一样的人。各有各的坏法。
这天晚上波历跟百合在这个啤酒花园聊了很久。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他到下面去点了好几杯啤酒,他们都喝了很多,喝到他头晕脑胀的地步。
百合是这几个月来这里对他最好的人,没有之一。当然,这个实验室里的每一个人对他都很好。帕特里克沉默寡言,但每天会给他几个微笑。雷果教授天性活泼可爱,他的眯眼功夫让他显得特别的年轻。可是雷果很忙。这么说吧,他只要开始工作了,几乎就没有时间跟你说话,甚至没有时间抬起头来。他经常会叫喊着不得了不得了了,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奔出房门,直接奔到对门的厕所里去。他甚至经常会直接奔到正对面的女厕所里去。百合说:你又错了。雷果说:没错没错。波历不知道雷果是实在不能多憋哪怕一秒钟了,还是真的像他说的理论。他经常说那句中国的名言,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