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檀站在白玉阶下,伶仃孤影远离对峙众人,低垂的眼眸微微湿润。
当年她被母亲秘密送出宫外,身处何方的消息除了风有命便只有任平生知晓。林晚舟因母获罪,稚龄之年入青|楼后再无求生意志,任平生无奈,只好将永乐会回来为先生翻案的消息告诉林晚舟,好让她有个希望活下去。
林晚舟那时问:“姐姐是公主,陛下那么喜爱她,为什么不让她直接去求陛下?”
任平生回答:“崇明帝不会因为她是公主就改变想法,风有命对抗的是制度礼法,永乐无能为力。”
“那阿娘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把我害到这种地步?”
任平生抱紧年幼的女孩,道:“因为她是风有命。虽千万人,唯有命之人往矣。”
任平生说过永乐会回来,所以在相逢之初,风檀伸出小拇指做出拉钩姿势时林晚舟便认出了她是谁,尽管她身上一点小时候的印迹都没有,尽管她气度全变,林晚舟也知道她是谁。
她们拉过钩,风檀是来应誓的。
而风太师、郑清儒和鱼汝囍......他们不认识风檀,在他们眼中,风檀只是六科的一个都给事中。
他们不认识她,却一直记着永乐,永乐的妹妹出事,他们第一时间赶来。
风檀不敢抬头,林晚舟亦不敢看向风檀。帝京处处有耳目,任平生警告过多次,对于风檀的身份,林晚舟绝不可告诉他人。
鱼汝囍眼角余光划过风檀,未做停留便转到了高聿身上,她将马鞭折在手中,道:“高大人,郑清儒有老辈要顾忌,我鱼汝囍可不顾忌!毕竟我家人人是武夫,你们文官讲究的孝悌忠信礼义廉耻,我打小就没学过,今日这林晚舟,你不放也得放!”
高聿胡子翘起,指着鱼汝囍话都说不利索,“身为女子,竟如此......厚颜无、无、无......”
鱼汝囍高坐马背俯视高聿,道:“无什么?无你无耻吗?”
她说罢再不搭理高聿,向着林晚舟伸臂倾身,道:“上马了,林妹妹!”
林晚舟搭上鱼汝囍的手指,上马后对着风太师道:“姥爷您别担心,快回去吧!”
鱼汝囍策马转身,对着风太师笑道:“太师,我会安顿好她的!”
马蹄扬雪,两个女孩子同坐一骑疾驰而去。
萧殷时和微生弦不知何时离开的,而高聿斜看风檀一眼,无言甩袖,也带着一众府兵离去。
方才乌泱泱一院子的人顷刻散去,风檀悬着的心彻底放下来,她忍住看向风太师的眼光,慢慢走出庭院。
身后老人苍老的声音传来,“风大人请留步。”
风太师眼睛看不到,慢慢松开郑清儒托扶他的手臂,迈步到风檀跟前,和蔼笑道:“我老了,眼睛看不到,耳朵却好使,风大人方才在院中对高聿说的话我都听到了,老夫在此谢过风大人。”
风檀转过身来回身作揖,道:“太师言重,您无需言谢。”
风太师话锋一转,道:“风大人是哪里人?”
“清宁县人。”
“何处为官?”
“刑科都给事中。”
“风大人声音哑涩,可是未及弱冠?”
“差两年弱冠,哑涩......是天生如此。”
“还没表字吧?”
大晄重礼,男子弱冠之年时都要由德高望重的亲族赐字为名,也就是表字。
风檀道:“尚无。”
风太师道:“那便叫‘灵运’如何?”
时来运转,灵心慧性;又意天命为凰,遇难成祥。
郑清儒觉出不妥,道:“太师......”
风檀抬眸看向风太师,他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却给人种把一切都看透的错觉。
远山悲悯,雪如茂海,风檀虔诚叩首,跪身受名。
风太师笑意隐在眉眼间,搭上郑清儒的手臂转身离开。
永乐寺外长街长,深寒的风吹起了风檀的发,她眼眶微红,跪在雪地未曾起身,“老人家,雪天路滑,您当心些!”
——姥爷,雪天路滑,您当心些。
风太师眼睛看不到,却还是回转了头,“好,风大人也快回去吧,天冷得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