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等刀劲,简直是骇人听闻,纵然这些人都是名镇一方的大拳师,看到这一幕,也觉毛骨悚然。
他们都忍不住想同一个问题。
若是这一刀奔我而来,我该如何抵抗?
无论如何推演,答案都只有一个,那便是挡不住、抗不了,更逃不掉。
现在,这些大拳师刚才对朱婆龙之败的惊讶,反倒是又换成另一种佩服了。
鳄首的身躯,竟然连这种斩击都能扛得住,果然不愧“四海鳄神”之称!
朱婆龙倒是没有注意手下人的神情变化,他只是垂着头,一边被搀扶着向前,一边嘱咐道:
“那人伤势比我更轻,让其他人也撤回来,找不到戚继光就算了,先回到象山城,免得被他逐个击破,咱们不能再有更多损失了。”
朱婆龙的决定下得很快,当断则断,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显出超乎常人的冷静。
一个书生模样的大拳师忽然道:
“这人虽是二爷的徒弟,但行事却比二爷还要酷烈得多,一出手就杀掉两个正三品大员,又开罪了咱们,处境定然不好。
不过,官府规矩大,多半是真容不下他,咱们这边不一样,虽然死了几个大拳师,可要是能拉拢到这位,一切都值得啊。”
朱婆龙手下这些大拳师,也听说过岳蹈海之徒重出江湖,连杀两大正三品官员之事。
听到这番话,其他几名大拳师的面色都是一变。
他们实在想不到,这书生竟然敢在这种时候,提出这种堪称大逆不道的意见。
是真不怕被打死吗?
书生却丝毫不为所动,因为他知道,自家这位“鳄首”虽然瞧着恶形恶状,却几乎从不感情用事,胸怀广大,颇有容人之量。
很少有人知道,其实在朱天都真正成名之前,朱婆龙不仅是他的义子,更身兼谋主一职。
当初朱婆龙刚率人登陆倭奴国时,那些剑客武士也对朱婆龙百般羞辱,甚至多次刺杀。
到头来,朱婆龙还是接纳了这些倭奴人,还力排众议,让倭奴人能够在三十六船中担任要职,最终令这群人死心塌地。
所以,书生相信,如果真的能拉拢这位宗师,朱婆龙一定会不计前嫌,更不论代价。
朱婆龙果然没有生气,只赞许道:
“不错,咱们当海寇的,就是要有这种容纳四海的胸怀。
纵是生死仇敌,只要能为我所用,容他又何妨?”
他话锋一转,就如一个最会传道受业的老师,循循善诱道:
“不过,这人性情孤直,有睥睨天下的傲气,不是我容不下他,而是他容不下咱们这些海寇。
当年岳二爷负气而走,也正此点。
你想要独立主持一方事物,就必须明白,身为主事者,除了容忍之外,还要有明断的能力。
必须要分辨清楚,谁是可以拉拢的,谁是必须要竭尽死力斩杀的,才不会把资源白白浪费。”
海上这群大拳师虽然能打,可却没有几个有脑子的,所以朱婆龙才会深入到东南武行中。
此举既是为了策反早就对朝廷心怀不满的高手,也是为了发掘可堪一用的人才。
这书生便是这样一个手上功夫过硬,脑子也足够活络的聪明人,朱婆龙自然不吝多指点他几句。
书生听罢,不由得颔首,沉默了会儿,他还是忍不住问道:
“那这个人,是要竭尽死力,不惜代价铲除的对手吗?”
朱婆龙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地下了判断:
“他若不计代价与我等为敌,那便是天下最难缠的敌人。”
书生本还思考这个描述的分量,又听朱婆龙道:
“等义父出关,我当奏请他老人家与我一同出手,务必要置此人于死地。”
最后这句话如一道惊雷,划破过众人胸膛,纵然再信任朱婆龙,他们也不由得面色各异。
朱婆龙却没去管他们,只是道:
“不过暂时,是没这个机会了。
倭奴国内近来也闹腾得厉害,还是先把夺取台州,作为第一要务。”
——
同样的交流,也发生在台州城中。
徐渭眯起眼,看着眼前的山河形势图,捻须道:
“朱天都掌握倭奴国,是慑之以力,置之以乱,诱之以利。
首先,最直接的立威办法,就是刺杀,谁不服他,他就刺杀,当年倭奴国内的高手,也被他尽数打过一遍,以证其人拳术无敌之实。
然后便是合纵连横,谁势力大,他就帮着其他人打谁,将倭奴国局势始终维持在混乱状态下。
最后便是将倭奴人引向东南,烧杀抢掠,带着他们一起发财。
三者结合,他便能逼得倭奴国内众多诸侯不得不向三十六船提供钱粮、人手。
可他登陆象山后,这样的局面便再难维持。
倭奴国内的大名都是野心勃勃之辈,因为咱们最近防得不错,海寇们从东南掠夺来的财富,已不能以满足这些人的胃口。
这些大名又被他压制了太久,心里憋着股火,可让他们真正跟朱天都作对,又没这个胆子。
所以,这些人多半是想趁这个机会喘口气,掠夺更多地盘,以后好有底气跟朱天都谈条件。”
胡宗宪颔首,又道:
“可朱天都若是能一鼓作气,攻破台州,这些倭奴国大名怕也不会再将目光局限于一隅,而是想要跟着他一起分杯羹吧。”
徐渭沉重点头。
“正因如此,时间,便是这场战争的关键。”
忽然,有个书办急匆匆地进来,禀报道:
“徐先生,衙门里有个乞丐,说是您的侄子,想要见您。”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