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步履蹒跚——帕奇家族的叛变犹如一场雷霆般的瘟疫,它夺走了朱利阿诺的性命,同时也带走了洛伦佐的健康、青春与那颗温和宽容到有点天真的心。现在的他眼神阴郁,两鬓灰白,面颊松弛的皮肤可以一直垂到布满皱褶的脖子——这些变化都是在短短几天内完成的,美第奇的家长似乎无需经历过中年阶段,便直接由生机勃勃的青年进入了死气沉沉的暮年。
洛伦佐穿过阴暗的走廊,走下楼梯,穿过中庭,敞廊,大厅,走进位于维奇奥宫后方的第二庭院——那里有座废弃的小礼拜堂,后来被改建成女眷们的针线室,而现在则被用来作为临时的产房。
最大的房间里除了一把形状特殊的生产椅和供产妇休息的大床之外什么都没有,门窗大开,但火炉、热水桶和前来安慰和鼓励产妇的美第奇女眷们还是让这里边的热气腾腾。按照习俗,产妇周围任何可能会干涉妨碍生产的因素。一切环状物、花边、编织物、扣子和钩环等都得被拿走。所有的女人都解下了丝绳,绸带,钮扣,领口敞开,露出皎洁明亮,湿漉漉的皮肤。
生产已经持续了一天一夜,被抱在一个健壮的鞑靼女仆怀里的产妇以坐姿生下了一个女孩儿后,再也没力气生下第二个孩子了,几个小时之后,仍在母亲腹中的胎儿不再明显的蠕动,医生作出了判决,助产妇拿出了头部带着小刀的钩子,这是任何一个母亲见到了都会心惊胆颤的东西,它将深入子宫,将无法产下的孩子切碎后一块块地拉出来——被自己的孩子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母亲虽然是第一次生产,但她显然知道并理解将会要发生些什么,正当女眷们转过头去想要逃避这一血腥的场景时,还是个少女的产妇突然挣脱了女仆的双臂,她站了起来,按住自己凸起的腹部——在短暂的沉默与一声凄厉的喊叫后,鲜血代替枯竭的羊水包裹着婴儿滑下。
婴儿掉在地上,没有哭泣,但他还活着。他精疲力竭的母亲倒在他的身边,确定了这一可喜的消息后才骤然逝去。
洛伦佐到来的时候,一切均已结束,他的妻子,奥尔西尼家的克拉丽切出来迎接,将他带到人们特地为婴儿准备的房间里。
“双生子。女孩儿先出生,男孩儿后出生,都很健康。”克拉丽切低声说道,她一向谨慎、沉默而谦恭,但今天洛伦佐却能从她的声音中感受到少有的喜悦和热切。
美第奇的家长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他们在6年前也有过一对双生子,可惜在洗礼之前就死了,因为没有洗脱身上的原罪,他们没有能够葬入美第奇家族陵寝。两具拥抱在一起的小尸骨只能秘密地被葬在庭院的角落里。从恺撒时代起,这里的人们就有这个习俗——他们把夭折的孩子埋在自家的屋檐下,认为这样可以使孩子灵魂得到安宁。
朱利阿诺的双生子被转移进隔壁早已准备好的房间里,这里黑暗而安静,好让他们不会因为突然降临到一个陌生的世界而受到惊吓。借着帷幔缝隙间透出的微光,洛伦佐的长女及使女正在用热牛奶与红酒的混合物为两个孩子洗澡,才5岁的次女正在往孩子咽喉涂抹热水和蜂蜜,以便他们可以顺利地开口说话与吞咽。
洛伦佐放轻脚步走过去,刚出生的婴儿并不怎么漂亮,皮肤发红、打着褶皱,细软的胎发湿润地贴在小头皮儿上,眼睛紧闭,为了避免手脚变形,他们被亚麻布裹得像具雕像。
他们是朱利阿诺.德.美第奇的遗腹子,也是私生子,不过想要取得一份合法婚书对于美第奇来说并不困难。
在洛伦佐的示意下,女仆小心翼翼地拉起挂在窗前的厚重帷幔,让一线细细的阳光在摇篮上摆动。他仔细地在婴儿的脸上寻找朱利阿诺的影子,令他遗憾的是,除了高挺的鼻梁与细长且紧紧闭着的眼睛之外,暂时还没有找到属于美第奇家族的那部分;也许是因为母亲是一个毛发和皮肤都洁白到古怪的西斯拉夫人的关系,血色消退处的皮肤颜色要比想象中的更浅,面部轮廓也非常柔和,但胎发的颜色却很深——孩子的母亲应该有着一双浅灰蓝的眼睛,洛伦佐在自己的回忆中搜索着短短一瞥中留下的些许印象,他希望孩子能够继承朱利安诺的褐色眼睛。
被光亮反复骚扰的新生儿之一终于不耐烦地睁开了眼睛,虽然只是一瞬间——除了洛伦佐,所有在场的人发出喘息一般,被死死压抑住的惊呼——孩子的眼睛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动人的淡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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