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临淄郡剧县,县城西门外的亭舍角落里,身形健壮的力士靠在自己推的人力辇上休息,大口大口喝着浆水,过了一会,他一擦胡须上的水珠,却看到城内来了一个车队。
一辆又一辆牛车满载简牍往外走,还有一些虽着儒服,却戴着枷锁,被剃了头发的士人在后落魄地跟着,期间牛车上不小心落了几本书,有儒生下意识地要去捡,却被秦吏一阵鞭笞。
力士不由好奇,问一旁的中年商贾道:“张良,那些人在做什么?“
张良已经三十多岁了,昔日风度翩翩的韩相佳公子早已不见踪影,故意留长的胡须让他年纪显得更大,风吹日晒让额头有了皱纹,穿了一身葛布衣,俨然齐地商贾打扮,他有些无奈地说道:
“我说过,你轻易勿要说话,更不能叫我张良,也别用濊语。”
力士虽然身形壮大,却很老实,哦了一声后,改用已经比较流利的齐地方言,又问了张良一遍。
亭舍的人,都集中在路边围观此景,张良见周围没人旁听,便低声道:“这些秦吏,在奉秦始皇帝的命令,收缴民间的《诗》《书》《史》等书典,有敢不交者,处以髡发黥面之刑,有敢谈论《诗》、《书》者严惩,以古非今者降为城旦。”
“书?”
大力士挠了挠头,在他的家乡,海那边的“沧海”,并没有这种东西。偶尔有逃避秦政的“渡来人”携带一两卷上岸,但当地濊人对满卷符号毫无兴致,他们感兴趣的,是渡来人们携带的锋利武器,精美器物……
至于书,那些陈旧的竹简,用来做柴火嫌少,拆了做筷子嫌太薄,简直没有丝毫用处。
但皇帝对这些无用之物,却如此紧张,力士不由好奇:“我刚来中原那年,正遇上官吏收民间兵器,私藏兵器的罪名,还没私藏书重,难道在皇帝眼里,书比兵器更可怕?”
张良笑道:“兵器是有形的武器,被人拿在手里,皇帝轻轻一挥手,就有千军万马将其消灭,剥夺人反抗的武器后,只靠拳头和牙齿,如何与劲弩精卒抗衡?”
“但书里藏着的,却是无形的武器,它通过眼睛、嘴巴和耳朵在民间传播,让人防不胜防。”
张良虽然好黄老,但也是在淮阳,随名师学过礼的,故而对诗书礼乐皆有心得。
他说道:“《书》《诗》上记载了上古圣王的治世理念,各国的史书里,则记载了各自的历史。看到这些,士人就会明白,相比于如今的残暴苛刻,原来古时候有三代之治,圣天子垂拱,无为而治。”
“而齐楚燕韩赵魏,在被暴秦统治前,皆有单独之史,让人记得,自己是哪国之人。这些便是书中蕴藏的无影之箭,多一个人掌握,多一个人散播,就相当于多了一个对秦反戈一击的人,故而必须禁绝!”
“更让秦始皇恐惧的是,秦没有能与之为敌的东西,他们的史书粗陋,诗书早已毁尽,关东士人早已嗤之以鼻,待之如戎狄。秦官府只能用律令强行约束,但人皆是好宽厌严的,于是,为了显得自己功高三皇,德迈五帝,为了显得他的朝廷胜过三代之治,皇帝便欲厚今乃焚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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