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却被黑夫调到身边,故地重游,生怕再被派去上游与越人交战,畏惧不满之情,已溢于言表。
但黑夫却非但不怒,反而叹息道:
“你说得没错,我是没法让将士们回家了……”
“我只能给他们另一样东西,作为补偿。”
他没难为陈婴,拍手拍手,便有百余随军的匠人,扛着刚刚雕刻好,墨迹才干的木板走过来,一块接着一块,将其插到土中,竖立在大冢前!
木牌上面,是密密麻麻的隶书!
见到此物,原本士气低落,如一潭死水的老兵,却产生了一丝骚动。
“这是……”
不识字的看不懂,做过小吏,识字的陈婴则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是所有阵亡将士的名籍。”
黑夫解释道:“十多年前,由我首倡,南郡兵中就开始实行这规矩,将征战中病逝,或阵亡的将士葬于忠士墓园中,因其尸骨难以辨认,只能合葬,再刻画着其名籍、官爵,立于墓前,以便袍泽亲人祭奠。”
“今日,我想给这些南征阵亡的士卒,同样的待遇!”
有人却嘀咕道:“忠士墓园,不是只葬征六国时战死的秦人么?”
他们有些人住在郡城,也见过忠士墓园,但楚籍人,平日都是绕着走的,对这群斩过乡党首级人虎狼之兵,没去吐口水就算好了!
大嗓门的东门豹,却按照黑夫的嘱咐,吼了起来:“在岭南,不分什么关中人,楚地人,或者说赵人、魏人、韩人、齐人。君侯说了,不管是将军、都尉,还是士伍小卒,都只有一个身份,那便是南征军的士卒,吾等皆是袍泽、兄弟!”
陈婴他们听得有些愣,袍泽?兄弟?这还是有生以来头一次,有“秦人”这么称呼楚人。
不过,南郡本就是西楚之地,口音和江淮楚人有些类似,相比于关中话,昌南侯的满口乡音,还真有几分亲切之感。
“然也。”
黑夫说道:“古人一句话,叫‘死而不朽’,曾经有贵人问智者,该如何实现?”
“智者告诉贵人,就算你拥有世禄世卿,几代人做官,也没法做到死而不朽,想要不朽,必须有以下几点,立德、立功、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
“所以,这世上,有世禄的人不多,能不朽的人却很少。”
“但我,却想让战死在岭南的将士,都能不朽!”
言罢,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他指着身后排列整齐的木牌道:
“这里的木牌,上面的名籍,不到阵亡将士的十分之一,匠人会留在这里,慢慢刻画,等以后,我还会将所有木牌,都换成石碑!将所有人的名,一一再镌刻于上!万世不消!”
“而等到千百年后,这片莽荒之地,也会有中原移民至此屯垦,实墉实壑,实亩实藉。”
“他们会来到这墓园之前祭拜,若有人问,谁深入其阻,披荆斩棘,死于此地,便能从上面的名字知晓!”
“若有人问,谁为诸夏夺此广袤之地,谁为吾等开辟膏腴新家,便能从上面的名字知晓!”
老兵们有些动容,但还是有人提出了疑问:“君侯,话虽如此,但这么多名,非亲非故,谁又会一个个看,记住他们呢?”
“你说得对。”
黑夫指着那个缺了一只耳朵的老兵,这大概是个兵油子:“后人或许记不住每个人的名字,但却能记住,他们,吾等,都是‘南征军将士’!”
“南征军将士……”
在黑夫的演讲下,不论老兵新兵,似乎都对这个称呼,有了种归属感。
这时候,最后一块大木牌运了过来,上面遮着黑色的布。
黑夫走过去,一把扯掉了布,露出了上面,由他练了很久很久,亲笔写下的四个俊朗篆字:
“永垂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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