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们能来到西河,能对西河人举起屠刀,那就要有同样死于屠刀下的觉悟……”
黑夫就是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凭大军不留俘虏,将蒲坂和芮城敌人尽数歼灭的。
最后能活下来的,只有那些籍贯河东,被迫从贼的河东民夫。
伏生最后讨了没趣,灰溜溜地走了,他的上司叔孙通倒是机智,抬出公羊派的理论来证明这是对的:
“父之雠,弗与共戴天;兄弟之雠,不反兵;交游之雠,不同国。”
“故西河人为其父母兄弟家眷邻里复仇,可也!”
陆贾给黑夫的提议就深思远虑多了:“摄政,今日西河人尽杀俘虏,因其曾屠西河。而据臣所知,不少楚、魏、赵群盗肆虐西河,又是因为十余年前,其父兄死于秦人剑下,被斩了头颅作为首功……”
“秦军可没将兵器对准老弱妇孺,更从未屠城。”司马欣依然强辩。
“我家在寿春,十余年前,秦军入城,尽管未曾屠城,但破人家宅,入劫衣帛者仍不乏少数,稍有反抗,被说成负隅顽抗,杀之又何难?最后还能割了头颅,作为功赏。”
“如摄政一般能约束属下的毕竟不多,我的邻人,便是被这样的乱兵所劫,一场仗下来,家家皆服素,当年尚且如此,若现在放西河之师进入魏地,彼辈杀红眼后,还能恪守军法么?”
作为淮南寿春人,陆贾对那场战争印象深刻,他以为,这种鼓励复仇的理论是有问题的。
它像一个仇恨的车轮,反复转动,永不停息,推动着双方白刃相交。结果就是六国之人不服秦,秦能取其地,而不能得其心也,双方带着怨恨,反复复仇,最后恩怨越结越深……
“难道真要将六国故地之人屠尽,这仇恨的轮子,这推刃之道,方能停下?”
堂下的辩论仍在继续,黑夫却有些走神,他一下子想起,自己参加的第一场硬仗,是秦始皇22年的外黄之战。
那时还是屯长的自己,一脚踹开屋舍,却只见到里面年迈的老者和一个瑟瑟发抖的幼孩。
他们很可能是某个死于黑夫剑下的轻侠家眷。
黑夫没有动手,他朝哆嗦着请求赴死,留孙儿一命老者拱了手,退了出来,还为其合上了门。
那是他人生中一件小事,但时隔17年,黑夫忽然很想知道,那个孩子现在怎样了?
他顺利长大成人了么?
还记得当年那个破门而入,却又彬彬有礼退出来的秦兵么?还念着父兄被杀之仇么?
他现在,是像张耳父子一样,记着故仇,拿起武器,站在张耳的军队里,在西河大肆屠戮,现在成了河岸上京观里的一颗腐烂人头呢……
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外黄,扛着锄头料理田地,做着小本买卖?
“真希望是后者啊……”
黑夫叹了口气。
历史转了一圈,他现在做的事,是新的开始,还是旧的轮回?口口声声要打破历史周期律,可事实上,连这无尽的仇恨链条,都很难一剑斩断啊……
良久后,黑夫才止住了众人的争论,说道:“奉常说得对,若一切都如十余年前一般,不加更易,这场仗纵是胜了,也不过是又一场能并而不能凝的征服!”
他扫视面前各执己见的群臣,掷地有声地说道:
“但我以为,能让这仇恨之轮停下的,绝不是单方面的以德报怨。”
“而是秩序和时间!”
众人肃然,黑夫才又道:
“八千、一万五千,尽作京观,大河为之色赤,西河人也该解恨了,消气了罢?”
他让文吏提笔记录,宣布道:
“从十二月起,各军私自处死俘虏者,将视为私斗!往后士卒擒俘虏与斩首等功,而对军官而言,擒俘虏10人,相当于斩首11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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