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按照他一直以来的办案方法,先收集了关于此案的一切记录爰书,又让相关证人统统来郡上受讯,先后三个证人的证词都对讲有利。
喜不由惊异,如此明显的漏洞,为何当阳县的官吏却却像是瞎了一般判讲有罪,而且讲第一次受讯时也交代了自己是盗牛的同伙……
在喜的细细盘问下,讲终于说出了初审时的一段隐情:由于不肯承认参与偷牛,自己被当阳县令史“铫”打过,还被他浇过凉水。喜让郡廷的狱史们给他体检后发现,“讲”的后背果然有伤,光是手指一样粗的大伤痕就有十三处,小的伤痕也相互交织,从肩膀一直伸展到腰……
更令人吃惊的是对偷牛贼毛的重新讯问,他竟然也被刑讯逼供过:毛一开始的确承认是独自偷的牛,然而负责审讯他的当阳县令史认准了他不可能一个人把牛偷走,便用竹棍冲他的后背、屁股、大腿一顿痛打,血流遍地。
“毛”疼痛难忍,只得把自己的邻居“讲”也拉下了水,以求不要再打。体检发现,“毛”身上的伤痕密不可数,屁股、两腿上的伤痕至少有四处和手指一样粗……
在喜的彻查下,此案真相大白,刑讯逼供的当阳县令史知道没法抵赖了,只得垂头丧气地接受处罚,县丞和几位参与审判的官吏也不得不承认一审过程中自己存在工作失误,都以渎职罪受罚。
至于被冤枉的那个乐师讲,也得以沉冤昭雪,恢复身份和名誉。已被连坐卖为奴仆的妻儿由官府赎回,已被没收和变卖的财物同样按价偿还。因为讲脸上已被黥字,已经无法再做乐师的工作,郡府还将他安置到了另一个县,授田百亩,以力田养活自己和家人……
说完这个故事后,喜意味深长地对黑夫道:”这便是律令中,建议审案法吏不要动辄用刑的缘故了,只有诘问到犯人辞穷,多次欺骗,还改变口供拒不服罪时,才能依法拷掠,拷掠缘由还要记在爰书上。“
黑夫明白了,因为只是”建议“而非严格禁止,所以秦国的官吏并不遵守这一条款,也只有喜等少数人默默执行。
用后世的说法,喜是个相信”程序正义“的法官。他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维持裁判过程的公平,如此才能达成“秦律上的正义”。
黑夫不免惭然,还记得他刚当上亭长的时候,也是个追求“正义”的好警察。可经历了许多的事情,在战场官场里摸爬滚打两圈后,黑夫的心境开始有了变化,一些原则被抛弃了,做事开始不择手段起来,这次便不惜将斗然卷入这场”内间“案,主要是为了拉安陆郧氏下水……
喜也是安陆县人,知道黑夫和郧氏的宿怨,能猜出来他积极参与此事的目的,只是黑夫做事谨慎,没有任何把柄。
所以临别时,喜便意味深长地对黑夫道:”左兵曹史,你虽然年纪轻轻就立功得爵,身居高位,但切切要记住,错行必得错果!“
以公务之名,行报私仇之实,不可取!
喜话中有话,黑夫面上恭敬听训,心中却是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不会嘲笑喜迂腐,而是会敬佩喜。
世人皆随波逐流,讲究与世推移,唯独喜一直站立在原地,手里抱着数卷《秦律》,坚持自己心里的准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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