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苦了点,憋屈了点,也不自由,但至少日子还能凑合过……”
即便如此,面对秦军“屠城”的传闻,为了活命,他们依然坚守奋战,眼看朋友被大石块砸死,看着乡党肚破肠流,最后亲手送他去蒿里,这滋味可不好受。
所以到头来,乐扁心里不由产生了疑问,自己到底为了什么,搀和进这场战争里?
他们到底为何而战?又将为何而死?
来自区区小卒的问题,却像是重锤,敲在田儋心里。
为了复国?为了报田齐数世之养?为了报答他田儋十来年的接济和小恩小惠?
大义凛然的话,田儋已经说不出来了,当这场战争接近尾声,灭亡近在咫尺时,连他自己,也陷入了怀疑中。
他曾经想做田单、王孙贾一般的事业,袒右举事,做那个将齐国光复的英雄。
但事实告诉他,并不每个人,都能做成安平君一般的事业。
时代变了,局势也变了,这场造反,成了徒劳无功的扑腾。田荣、田都相继战死,昔日门客也死伤惨重,甚至连他扶立的齐王田假,也在秦军破城时失散了,此刻大概正在哪个角落里躲着瑟瑟发抖呢。
而眼下,让田儋最后悔的就是,追随他的两万余人,战死无数,侥幸活下来,也要惨遭屠戮,再按照秦的严刑峻法,牵连其家人,何止十万?这些都是怀念齐国的好齐人,却要被杀绝,复齐,自此再无指望。
他没有成为齐国的大功臣,却成了田氏的大罪人……
就在田儋久久无言时,一个大嗓门却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大丈夫生于世,不平则鸣,仗剑而起,还能是为了什么?”
……
说话的是田横。
田横赤着上身,他身被数创,血淋淋的,甚至有支弩箭深深扎进大腿,走路一瘸一拐,但只用衣裳随意包扎,拄着矛,站在墙头,目视田儋,也对所有人道:
“齐国两百载社稷毁于一旦,齐王建被饿死于松柏之间,我眼见宗国破灭,为之不平,故背井离乡,藏身海外,力图复仇!”
“秦以秦吏治齐,苛待世族,待诸田犹如猪羊,或屠或迁,我身为诸田一员,为之不平,故率众而归!”
言罢,他大声道:“这便是我反秦的缘由,若是如晏氏、公学弟子、夜邑闾左等辈,得了秦人嗟来之食,日子过得好好的,为何要反,吃饱了撑着?二三子随我兄弟反秦,皆因心中有不平,当日不问缘由,杀官相迎,今日死到临头,反倒要思索为何而反,有用?”
田横这自述说得真实,但却让田儋恍然大悟。
“这就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么?”
田儋哈哈大笑,田横不擅长言辞,做事一根筋,但只有向他这样的人,才能对自己做的事,至死不渝吧!
他笑容收敛,回答了乐扁的问题:“秦人逐一扫灭诸田,我不平于田氏扎根狄县百年,枝繁叶茂,却要被强行迁离,故而造反。”
“齐地郡县,诸田不得为长吏,我不平于满心志向,却只能当一介黔首,故而举事,齐王建、后胜昏君庸臣败掉的祖宗社稷,我要凭自己的本事,一一夺回来!”
田儋不止是想当“田单”,他甚至想做田单没做的事,将无能庸碌的王室一脚踢开,自己来当齐王!
内城仅存的这数百人,亦人人皆有自己的“不平”。
田横手下的海寇,昔日的齐国兵吏,不平于失去了昔日所有,不平于被秦军封锁饿死在海岛的命运。
乐扁等轻侠技击,则不平于秦律打击轻侠,让他们不得自由,遇到不平,仗剑而起,这不是轻侠该做的事么?
被田横一激,那个宁可死于国事,也不肯坐以待毙的田儋回来了,他扫视众人:
“为抒出胸中这份不平,二三子随吾等兄弟大闹两月,转战十县,也算轰轰烈烈,让天下侧目。可惜时也势也,眼下仅剩数百人,面临上万秦军进攻,必死无疑,可有人后悔欲降?”
“若有,请斩田儋之首,去献给那秦将黑夫,不但能活命,更能得赏!”
一阵沉默,但随即,向田儋发出质问的乐扁最先呸了一声,说道:
“相邦,事到如今,怕死的人,后悔的人,该逃的早逃了,能跟相邦到这里的,都是宁可死,也不愿降秦的,相邦说这番话,是看不起吾等轻侠技击么?死便死,只愿能多杀一二秦人陪葬!”
“然也!”众门客、轻侠大声应和。
田横壮其志,也忍着身上的伤,拍胸脯道:“兄长,田横能死在齐地,死在先祖起家的高唐,亦无悔矣!”
“吾等亦然!”
本章节尚未完结,共3页当前第2页,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