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您不必留情面,在伽德罗大公为国内政治焦头烂额,举棋不定的时候......”
泰尔斯心中一沉,默默回想自己的意图。
在他们为是否该背弃龙霄城,转投查曼王而犹豫的时候......
在他们待星辰反应表态,待黑沙领出价拉拢的时候......
第二王子果断地道:
“主动出击,先发制人,把我们自血色之年后,因国势不敌而失却的海上利益,把被北地人船队分走的商路利润......”
“全部......夺回来。”
库伦公爵眨着小眼睛,一脸和气懵懂的样子。
“向那群脑门上有洞的、向那群自以为会划船桨就能航海的北方佬证明:谁,才该是终结海上的老大。”
泰尔斯目光坚定。
他不知道今天的话有多少效力。
但若观望到东海领哪怕一丝唯利是图、落井下石的态度,那麋鹿城很快就会明白:
远水不解近渴,未来不及当下。
纵然龙枪磨损,英灵黯淡......
但努恩王和龙霄城能给他们的帮助与支撑,无论多少个查曼王和黑沙领......
都换不回来。
“我相信,这十分符合东海领的利益。”
想到这里,泰尔斯郑重地看向东海公爵,把问候的话语还给他:
“良机已至,天佑星辰。”
话音落下。
东海公爵愣愣地看着星湖公爵。
略有惊讶。
像是第一次认识泰尔斯。
半晌,老公爵这才幽幽地按了按腰:
“啧啧,趁他病,要他命......”
“您还真是恨透了北地人,对么?”
恨透了北地人。
泰尔斯微微一滞。
他放慢脚步。
泰尔斯想起曾经的面孔:先是大笑着引他入彀的努恩王,然后是冷眼向他举杯的查曼王。
英灵宫里各怀鬼胎,地位显要的数位大公。
以及把他揍得四肢重伤,几度垂死,甚至留下永久性残疾的——陨星者。
想到这里,泰尔斯转了转有些滞塞的左手腕。
幸好,他吃饭用的是右手。
“哼,你知道,这六年里......”
心情不爽的泰尔斯下意识地磨了磨牙齿:
“我可算是恨死那帮......专喜欢欺辱小孩的北方大汉们了。”
东海公爵沉默了一会儿。
不知为何,库伦看着他的表情有些古怪。
公爵还下意识地瞥了瞥泰尔斯的屁股。
在被泰尔斯皱着眉头发现后,库伦尴尬地咳嗽几声,收回目光:
“可以理解,但是......”
“也许,你该把这事儿告诉陛下?”
“毕竟,东海领是星辰咽喉,关乎整个王国。”
泰尔斯心情一重。
他深吸一口气,轻笑一声:
“是的,我应该。”
泰尔斯望向一脸无辜的东海公爵:
“可我只是他的儿子。”
他认真道:
“而你却是他的首相。”
“兼辉港城主,与整个东海领的领主。”
库伦公爵沉默良久,方才回话。
但这一次,他已经不再是那副插科打诨,事不关己的态度:
“谢谢您的提醒,我会留意的。”
可东海公爵目光一转:
“但为什么?为什么要说这些?”
为了......
报效王国?
泰尔斯收起这个蹩脚的理由,心中暗叹。
“为了报答。”
泰尔斯的眼前闪过那个在群情汹涌时拍座而起,不顾一切保护星辰王子的窈窕身影。
他把思绪拉回到当前,对着东海公爵悠然一笑:
“多亏您当年在国是会议上幡然醒悟,毅然为我投票,我方有今日。”
“这就是我的报答。”
库伦公爵抿起嘴唇。
幡然醒悟,这话说得......
“小心喏,殿下。”
他依旧笑眯眯地看着泰尔斯,拍拍后者的肩膀,就像看着心爱的子侄,有意无意地道:
“闵迪思厅可不像复兴宫,这儿地毯很新,每走一步......”
“都滑得很。”
泰尔斯一阵沉默。
他想起了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的小滑头。
但下一刻,他眼前冒出的,却是那位领着痴傻的儿子,顶着异样的目光,依旧倔强地走进闵迪思厅的埃莉诺夫人。
小小铁刺。
“但这就是我们家族的传统不是么?”
泰尔斯回过神来,轻声道:
“莫说地毯只是滑了......”
他抬起目光。
“就算它下面藏有万千铁刺......”
泰尔斯露出笑容:
“我也得神色不改......”
“信步从容。”
此话一出,东海公爵倒是眼前一亮。
库伦公爵哈哈一笑,扬手让侍从上前,却摆手拒绝了泰尔斯的陪同。
“至于他们的提亲,殿下,可要记得,纵然是北方......”
库伦公爵扬长而去,浑不在意:
“女色也依旧伤身哦。”
听着对方另有所指的话语,泰尔斯内心一沉。
小滑头。
他望着库伦公爵远去的背影,默默出神。
现在......
我能为你做的事情......
就只有这么多了。
“哇哦,所以那个北地人说要给您介绍大公的女儿,是认真的?”
多伊尔凑了上来,为泰尔斯披上披风。
泰尔斯拉好披风,心不在焉,嗯哼了事。
D.D撇了撇嘴:
“殿下,你知道,璨星七侍里有个说法:千万别娶北地女人。”
泰尔斯慢慢往回走,疑惑道:
“怎么了?”
多伊尔耸了耸肩:
“据说‘野马’巴尼家族就是这样败落的:当年,老太太小铁刺的小儿子固执地要娶一个北地女人,小铁刺坚决反对但没用。最后,他们把他革出了族谱赶出了家门,但这女人带来的诅咒依旧连累了家族——看看巴尼的现在。”
固执地要娶一个北地女人......
连累了家族......
看看巴尼的现在......
泰尔斯一阵心塞,不悦地道:
“你怎么不看看你们自己?”
兴许是王子的语气太过严厉,多伊尔吓了一跳。
哥洛佛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把想拿笑料给王子解闷,却吃了一鼻子灰的多伊尔挤到身后。
难不成......
多伊尔郁闷地走在后面。
殿下在北地待了六年,还真看上了某个......
北地女人?
我的天,那老爹交代的任务怎么办?
要知道,作为守财奴吝啬鬼的老爹,这次可是许诺了他好多零花钱啊!
就在此时,厅门外传来低低的骚动,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泰尔斯转眼望去,悚然一惊。
一个没有忠诚的侍从跟随,只有警惕的守卫陪同的孤独男人,缓缓踱入厅门。
他虽然身着华服,气势非凡。
却形单影只,暮气深沉。
随着那个男人而来的,还有金属的窸窣作响。
在优雅华贵的闵迪思厅里格格不入,分外刺耳。
不明就里的人们议论纷纷,略知一二的贵族们噤若寒蝉,但他们都下意识地为新客人让出一条通路。
马略斯收到回报,匆匆从内厅赶来,正好看见这位特别的客人。
守望人皱起眉头,望着慢慢走近的客人,目光聚焦到对方的手上。
那里,锁着一副色调深沉,带着拖地锁链的......
镣铐。
客人抬起头,露出一副瘦削沧桑的脸庞,以及一脸拖到胸口的胡子。
他目光痴痴地望着眼前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的闵迪思厅。
马略斯快步上前,示意卫队的人将他赶紧带进门内,以避开无数好奇的目光,同时按住领着客人进来的刑罚官,格雷·帕特森。
“格雷,这是怎么......”
“他不肯。”帕特森赶着回答,也是一脸恼怒和无奈:
“我们好说歹说都没用,他坚持要戴着镣铐出席晚宴。”
刑罚官狠狠道:
“还有那脸胡子也是......”
马略斯看着神思不属的客人,望着那副令人头疼的镣铐,表情凝重:
“你们不会强硬点儿?”
帕特森为难地摇摇头:
“陛下交代过,他要参加宴会,脸上不能有伤。”
“很难。”
马略斯不爽地轻哼一声:
“找块布给他盖上,直接领到席位上......”
“时间一到,就送他回去。”
帕特森点头应是,转身看向新客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瓦尔大人,欢迎来到闵迪思厅,请跟我来......”
但默默不语的新客人却在此时发声了:
“当你的家族还兴旺的时候,托蒙德·马略斯......”
马略斯面色一动,转身面对客人。
客人的声色明明雄壮深沉,却语气似沉疴多年的驽马,听着垂垂老矣,毫无生机:
“你父亲,曾为了你求娶亚伦德家的女儿。”
马略斯轻轻皱眉。
“他大概以为,诺兰努尔将最终继承家业,而我弟弟与两位王子私交甚笃,无论谁为国王,北境公爵都将炙手可热。至于你们,有了位至公爵的姻亲臂助,在璨星七侍中自然地位更高。”
此言一出,负责押守客人的卫队们纷纷一僵,他们试探地望向长官。
马略斯只是略略一顿,就换上笑颜,礼貌地看向这位奇怪的客人。
客人凄然一笑,举起双手,带动金属镣铐与锁链再一次响动,混杂在耳边隐约的欢快乐曲里,像是一抹冷色注入春景画中。
“现在......看看我们。”
“一家,成了戴镣铐的囚徒,”男人缓缓抬头,看向马略斯,又看看闵迪思厅,嘴唇的翕张带动灰白胡子的耸动:
“一家,成了看枷锁的守卫。”
看枷锁的守卫......
马略斯眉毛一紧,强迫着自己不去在意对方的弦外之音:
“公爵大人,我们已经在宴会厅里为您安排了席次......”
但客人的话带着积压多年的威势,似乎总能恰到好处地打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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