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税厅的官员们大腹便便却振振有辞,说统治的基础是钱财,而翡翠城之繁华,南岸领之富裕,仰赖于官方财政使用得当,收支进出井井有条,市场贸易才能蒸蒸日上,如此一来,则最适合担任翡翠城摄政的人选呼之欲出——“个鬼咯!连公爵在位的时候你们这些家伙都不干人事,寻机克扣,层层盘剥,看你们讲话时七弯八绕,出门时穿金戴银,等当上了摄政官,翡翠城还能有好?”警戒厅的厅长们和翡翠军团的军官们义愤填膺地怒吼,说现在翡翠城易主不稳,当务之急自然是稳定大局,维持秩序,管理治安,以策万全,在这个大目标之下,新的摄政官最好晓知军事,熟稔治安,其他一切什么市场生计财政税收执法司法黎民百姓统统都给老子靠边站:君不见,西荒封锁戒严日,王国百姓笑开颜?君不见,刃牙营地从军管,和平稳固万万年?
人人大义凛然,前赴后继,官官一心为公,仗义执言,但无论马略斯和阿什福德如何训斥与劝解,议事厅里唯有越吵越乱。
泰尔斯在主位上听得头大如斗,只觉嘈杂混乱更胜御前会议,心想詹恩到底是怎么在这群麻烦分子的唾沫星子底下活过这么多年,还能支撑着翡翠城平稳发展的。
因为那时城主之位稳固——泰尔斯的心底里,一个声音小小地道——或者,他们以为稳固。
人人埋头,各司其职,各安其位,当然相安无事,繁荣昌盛。
然而那只是假象,泰尔斯。
你看,一旦统治出现了漏洞,权力出现了真空……
王子烦闷不堪地看着厅内无数人的争吵,无奈叹息。
但这些都不是你要关心的问题。
你要关心的,泰尔斯,是如何完成你父亲的使命。
去把翡翠城乃至南岸领——确切地说,把它们生财进项的本事家伙——彻彻底底纳入掌中,为王前驱,披荆斩棘?
想到这里,泰尔斯更觉头疼。
然而争论最终被平托尔小伯爵的灵机一动所打破,他在混乱中起立,大声疾呼:翡翠城摄政不该由重臣坐镇,也不必由殿下担任,而就该直接由最最纯粹、最最正统的凯文迪尔血裔担任。
泰尔斯眉头紧皱,厅内众人也为之一静,只余洋洋得意的平托尔小伯爵,他不服气地望了一眼泰尔斯,再邀功地看向一脸惊愕的希来小姐。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提出甫始还让人有些错愕的提议,在议事厅得到了压倒性的支持:
拉西亚伯爵义正词严地强调塞西莉亚小姐作为已故伦斯特公爵的骨血,身份非凡,暂摄翡翠城政务乃天经地义,来自常青岛朝阳花家族的修卡德尔伯爵(毫不意外地)搬出刀锋女公爵乃至远在北地的龙霄城女大公的例子(“这时候,埃克斯特又被归类回‘文明世界’了。”泰尔斯感叹道),表示对此乐见其成,盐壁港的哈维亚伯爵旋即鼓掌,陈述了一番“翡翠城盛产杰出女性”的光荣历史,本地的封臣和官僚们经过一番议论,同样齐声表态,都认为塞西莉亚小姐乃是最好的摄政官人选。
少数特别的是代表沃拉领的两位卡拉比扬小姐,她们望着脸色苍白的希来小姐,急急商议,表情阴晴不定,但在最后,她们轻哼一声,表示塞西莉亚小姐摄政确是最好的安排。
于是厅内方才你争我抢、来回攻讦的气氛一扫而空,翡翠城的封臣与官员们相互赞许,彼此支持,仿佛空明宫内廷历来其乐融融,从无不谐。
在此过程中,希来小姐本人措手不及,她面色铁青,不发一语。
“真没想到,都这样了,他们对凯文迪尔还是如此忠心,哪怕对方只是个养在深闺,常年不见的小女孩儿。”出身本地的奥斯卡尔森先锋官头疼道。
“也许是的。但如果今天坐在主位上的人不是殿下本人,而是别的什么阿猫阿狗,”米兰达提醒,“他们还会对鸢尾花这么忠心吗?”
在一旁的D.D提高(到王子能听见的)音量,及时指出:“别的阿猫阿狗”可没办法如此轻松,反掌之间智擒南岸公爵,拿下翡翠城。
“同理,”多尹尔面有得色地补充,“如果公爵的妹妹不是这位阿猫——额,远离宫廷政治,常年不露面的深闺姑娘,哪怕她只是表现得稍有才干略有手腕,那我想,这帮老蛀虫答应得也不会这么干脆。”
“他们不想要一个主人,只想要一个玩偶。”哥洛佛回答得最直接。
但泰尔斯看着厅里一边倒的局势,却心觉不妥。
他看向手边的希来,突然发觉,她脸上的无辜和惊诧有些许熟稔。
像极了当初魔术大师怀亚娜在街上变魔术的样子——在观众面前,怀亚娜把手伸进准备变魔术的帽子,却捞了个空,她顿时惊诧慌张,在观众们的一片嘲笑声中手忙脚乱,却在下一捞时变出了无数鲜花,漫天抛洒,引得观众们一片惊呼。
随之而来的是满堂喝彩。
而怀亚娜脸上的惊诧无辜,也随之变成自信自得。
回忆结束,泰尔斯回到空明宫里的现实,而希来此刻的无辜慌张,跟那时的怀亚娜如出一辙。
“这不是意外,对吧,”他反应过来,靠近希来,低声道,“是你,无论是示弱还是示恩,抑或是通过你留下哥哥的人脉,还是别的什么,你想方设法刻意引导这些官员,让他们推举你?”
希来闻言一僵,没有说话。
“你想做摄政官?为什么?”
希来沉默了几秒。
“昨天有人告诉我,唯有掌握局势,掌握主动,才能选择进退,”她说,脸上的无辜和慌张依旧,语气却斩钉截铁,“才能坐上最后的谈判桌。”
泰尔斯一怔:
“希来……”
“翡翠城是我的,”希来面上不动声色,嗓音却突然冷下来,“如果你想要——你知道拿什么来换。”
泰尔斯狠狠蹙眉。
就在此时,忽有宫中卫兵来报:监押中的费德里科公子托人送信,言称詹恩已不适合继续主持政务,但为家乡父老所计,翡翠城不可一日无主,因此他向殿下推荐了——尽管很出人意料——他的堂妹,塞西莉亚·凯文迪尔,在仲裁期间暂代城主之位。
从希来到其他封臣们,人人都为这封信疑惑讶异,唯有泰尔斯的眉毛越锁越紧。
这个费德里科,究竟想做什么?
他不知道希来跟詹恩是亲兄妹,让她摄政无异于自找不痛快吗?
“既然殿下和列位同僚皆无异议,那么……”拉西亚伯爵喜上眉梢,但正当他要推进此事时,又有人来报,羁押中的詹恩公爵致信殿下。
泰尔斯黑了脸:也许下次该收紧规矩,不许监牢——名义上的——里的任何人向外写信,哪怕是指名给王子本人。
但这一次,詹恩的来信温和有礼,丝毫不见政争失败者的阴沉颓丧与冲动疯狂,巧合的是,他所关心之事与费德里科一般无二,唯独在举荐人选上,他说出了满厅臣属皆不敢言的那句话:
泰尔斯殿下身份高贵,深孚众望,公正无偏,担任翡翠城摄政再适合不过,也请宫廷里的诸位臣僚多加谅解,全心全意辅弼王子,直到詹恩解除嫌疑,还政空明宫。
至于公爵的妹妹,虽然出身贵胃,但她遭逢此变,其情难堪,受其牵连,心力交瘁,而他为人兄长难辞其咎,亦愧疚不已。特恳请堂上诸君尤其是王子殿下体情察意,悯孤恤弱,切莫让她再因翡翠城和家族的桉牍俗务平添忧愁,徒增烦恼。
什么?
显然,詹恩公爵威信仍在,而这样的表态更是独树一帜,待泰尔斯说明公爵所请后,希来的表情不可思议,就连王子一方也惊讶不已,而厅中众臣均感觉微妙,五味杂陈。
“你没告诉你哥哥你的打算,对吧?”泰尔斯望着希来的侧脸,深深叹了口气,“但显然,他预先猜到了——他不想你趟这趟浑水。”
哪怕自己身受软禁。
希来沉默了,她咬紧嘴唇,一言不发。
于是大厅里的主题风向又是一变,变成了“王子抑或女士”。
首先又是那位尹博宁助理审判官,站出来唱之前的反调:
若论资格,作为凯文迪尔的血脉,塞西莉亚女士担任摄政自是最为正当,可她不巧是其中一位受仲裁者的亲妹妹,若担心让詹恩继续执政会影响仲裁的公正,那让他的直系亲属摄政又有何异?对另一位受仲裁者公平何在?
其次是作为外客的常青岛伯爵,朝阳花的家主笑道,既然塞西莉亚女士任摄政的优势是“近”与“亲”,那王子殿下值得称道的无疑就是“贤”与“远”:
既然泰尔斯殿下根据《约法》负责仲裁两位贵族的争端,那眼前的翡翠城由他执政,不倒向任何一方,不沾染任何立场,自是最中立公平的。
厅里再次响起窃窃私语,南岸本地的封臣们面面相觑,在牢中公爵和座上王子的隐秘意图之间迷惑打转,于南岸人传统与强有力的王室之间犹豫再三,为是否要就此低头拱手相让翡翠城而揪心犹疑,直到一位老封臣于许多同僚的鼓励下颤巍巍起身,吞吞吐吐地质疑:
以上夺下,以主夺臣,王国开此先例,是否妥当?
但王子那群早就跃跃欲试的部下们,尤其是来自白鹰家族的米兰达·亚伦德女士,对此却有不同看法:
“八年前,北境公爵瓦尔·亚伦德入狱服刑,不能亲政,其继承人守护要塞,难以分顾,领内廷臣须得避嫌,旁系子孙皆不成器,寒堡遂陷入无主无君的窘境,幸而凯瑟尔陛下心系北境子民,谅知寒堡困窘,遂遣王室贤臣北上代为执政,直到瓦尔公爵获释,或新的继承人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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