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儿抬头冷静相看,面中并无半分惧怕:“说完了么?”
“当然了,对我的那只‘小牛犊’,我倒是可以手下留情。”洪瀚抒语气一转折,柔声却毒性更烈,当时听见的听懂的都是一片哗然,吟儿闻言则心中登时一颤,洪瀚抒这句话里,包含有太多的因素,其一,洪瀚抒是为了羞辱她,说小牛犊是他的儿子,这一点倒还不是最主要的,其二,洪瀚抒他知道小牛犊就在城里,而小牛犊是林阡和吟儿的痛脚,这一点其实和屠城一样,吟儿相信他不是那么容易办到……其三,很关键的一点,洪瀚抒他为什么知道小牛犊就在城里?他无非是在炫耀,他的耳目早就在关川河之东安插,吟儿近身一定也有——
随着盟军在陇右重新扩展,混杂宵小是在所难免的,洪瀚抒安插间谍的意思很明显了,凤箫吟你也知道的,我当真是有野心图谋你们的,今天不夺此城,明天未必来夺,但后天一定会夺。这句话别人听不懂,吟儿听明白了,他洪瀚抒,是在***裸地威胁她,他撼定了林阡的业!
“少胡言乱语,放开你的手!”吟儿听他说他无论如何都会和林阡为敌。虽心里一寒,却只能倔强地不听不辩,一心只想把今天的危险先度过去。
洪瀚抒邪肆地微笑起来,却不曾应言松开吟儿,而是猛然间俯下身来,强行抱住她就激吻,吟儿始料不及。更想不到他竟如此失态,行动不便半步都躲不开,“你且看着。是不是胡言乱语!”半刻后他带着得胜的笑意抬起脸来,目中充斥着轻蔑嘲讽和不屑,“哈哈哈哈。这就是今次的赔礼道歉、负荆请罪——无需林阡来,我对你很满意,已经既往不咎。”
她身为林阡的妻子和一盟之主被如此欺负,哪里受得了瀚抒把林阡和盟军折辱,怒气冲到心头毫不犹豫便提掌打他,他却比她更快地一把将她手抓住,脸上的得意散尽、敌意顿显,冷肃地说:“记住,莫再得罪我。”力气之大,吟儿根本没法还击。
洪瀚抒甩开吟儿。牵起一步三回头的红樱,头也不回,并同时对祁连山众人发号施令:“盟主说林阡不在,那我就等他回来为止。我等先行于此安营扎寨,主力军陆续开回陇右来。”
“大哥……”陆静和蓝扬皆是一惊。很显然瀚抒先前没有这个决定,但此战的意外促成了他将陇右争霸提上日程——当他知道林阡即将扫清棋盘上的金军了,棋盘既已成空,此时不战,更待何时。
然而瀚抒他却不知道,即使他只是在这里安营扎寨等待入局。不插手,不搅和,他都有可能害林阡扫不清棋盘上的金军,曹玄和苏慕梓的存在更是加大了这样的几率。毕竟,金方那位统帅是楚风流啊,用兵如神的大金第一将才……
这一刻吟儿捕捉到了陆静和蓝扬的不情愿,心念一动,无暇再去纠结适才的羞辱,一面教人把瞿蓉送回,一面带妙真一起上前,试图将瀚抒劝阻:“瀚抒、听我一言如何。”
瀚抒虽未停步,却有些许放慢。
“别再和林阡赌气了,你二人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反倒便宜了金宋的那些小人。”吟儿说的是真心话,每次瀚抒都损人不利己,便宜的都是苏慕梓越野那些宵小。若然换一种角度,瀚抒是林阡的左膀右臂……那么如今的天下大势,一定又是另一种局面了吧。
瀚抒驻足冷笑,却未转身,一直背对着她:“谁说我是赌气?我是发自内心要与他为敌!我只看得起他,是他的荣幸!”
“与他为敌,不一定要在战场,可以是江湖的那种比武,不必上升到生死和荣辱。”吟儿看向他身侧的陆静和蓝扬,多年来始终追随着瀚抒的他们……“大家都是出自云雾山比武,全都算是天骄的门生,同气连枝,为何后来竟先自相残杀起来?当年加入盟军都是为了抗金难道忘了?”
“住口!什么云雾山什么盟军!休得再提云雾山提盟军!”情绪激动,两颊通红,双目喷火,至于如此?抗金联盟与你洪瀚抒之间到底有怎样的深仇大恨?
“瀚抒,我与你说实话……林阡此战,并不轻松。”交涉的过程中一直不曾误事的阴阳锁,在此时陡然又再发作,顷刻间就越压越紧,吟儿体力极难支撑,只想极快将他说服、离开这里,是以一时加快了说服的速度,直接道出了林阡的苦衷,“虽然林阡此战是势必会赢的,但投入的心血、耗费的精力、还有兵马,绝对比以往哪次都多,他很艰难才可以把陇右重新安定,司马隆,齐良臣,薛无情,任谁都是极难打的高手,很可能还会来更多。而曹玄、苏慕梓之流,却一直在伺机破坏我们,倘若被他们发现你在附近,即便你只是安营扎寨,都有可能被他们利用,反而会打破县中的平衡、继而利于临洮府的金军、最后令林阡功亏一篑……但只要你还是像之前一样,当这次的事件不存在,那么……到那时候小人尽除,你再与林阡……交战交兵都可行,一较高下……如何?”
说话间吟儿依靠着杨妙真才站稳,好不容易说完已近语无伦次,脸色更是苍白如纸,然而,她错就错在,不该把洪瀚抒当成林陌……洪瀚抒的表情虽然没怎么变,可是对吟儿的长篇大论置若罔闻。最终更是脸色铁青地、以一句再短促不过的话回应:“凤箫吟,我早就说过,宁看到你为了他逞强,也不愿看到你为了他示弱、对我恳求!”
吟儿一惊而醒,险险没有站稳,欲速则不达,她竟败得这样惨!最长的一次劝说。竟得到最短一句拒绝,洪瀚抒的咬牙切齿不似有假,如此的强硬不容回旋。心绪之愤怒可见已达到极致。
是啊怎么会是假的,黔西的隐逸山庄里,这个名叫洪瀚抒的男人第一次把自己从林阡身边硬生生拉开。又气又怒地宣告出和今天如出一辙的情绪——凤箫吟,我要的是他低声下气,不是你!
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第三次,很多次,是爱还是占有欲,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团炽烈的火、从那时起就已烧焦了瀚抒的心。
吟儿噙泪,难免也觉自尊受伤。身心的双重打击使她一刻也不想留在这里,趁此刻还能走动,不想再与他浪费唇舌:“妙真,咱们走。”妙真点头,安慰:“师母莫忧。无非是麻烦一些罢了,盟军在这里的每一个,都不容任何人给师父他添乱。”吟儿一笑,只觉妙真伶牙俐齿,顿感胜负扳回不少。
正待离场,却听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盟主留步。”吟儿不禁一怔。那是祁连九客之绿衣陆静,宇文白嫁给孙寄啸之后,吟儿发现瀚抒身边还有另一位红颜知己,正是她了。
“大哥,盟主说的,难道不对吗。”陆静走到洪瀚抒身边,吟儿心中一暖,原来她的言论还是说服了一些人的。
“大哥的本心是什么,如果大哥忘了,陆静还记得。”陆静从容谏言,“多年以前,那个泛舟于漓江之上的大哥,是陆静见过、最高兴、最开怀的时候,心境平和、谈笑风生、对人生充满期待。因为大哥由衷想去云雾山比武、见到与大哥齐名的三足鼎立、九分天下,大哥想要结交那些少年义士一起干一番大事业,大哥的本心,一定是想和盟王一起……”吟儿感慨地听着,陆静的说法看起来天真,但那时候的瀚抒本来就是这么简单,可是,谁还记得那个最初的瀚抒、最初的自己。
“闭嘴!宇文白吃里扒外还不够,你陆静也想要步她后尘?!”未想,陆静话音未落便被洪瀚抒当头喝止、一把推开几步险些摔倒在地。
“大哥,你确实该醒醒了!”蓝扬大惊,挡在陆静身前,“老山主的夙愿和遗志,是我们祁连九客存在的根本。政变是为了改变奴隶的命运,平叛是为了延续我军的基业,云雾山比武,是要给祁连山正名,要在南宋江湖、抗金联盟有一席之地,即便有争雄之心,那也是争在抗金的最前线,绝不是这样盲目地与林阡杀与林阡斗!那三点,都是咱们与老山主承诺过的,成菊黄蜻蜓能忘了,竺青明顾紫月可以不懂,岂能大哥也忘了也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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