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陷淡青色一望无际的山林,瀚抒和吟儿的踪迹宛然成谜,千回百转,越寻越迷离……惊回首,不经意间某个方向,豁然传来一阵刀兵,被空谷放大,如暗夜明灯,林阡喜极,当即循声而去。
越驰越近,气流变紧,厮杀声却渐渐止停——战斗才开始便要结束,双方之悬殊可想而知。为防变故林阡几乎是一气奔向了那里,中途根本没想过会是谁人正在交锋、洪瀚抒是否其中之一,只恐迟片刻都会错过和吟儿的相遇。
当路旁的景物风电般掠向脑后,血腥气亦以相同的速度扑面而袭,纷洒浓烈,杀伤至此,教林阡心里隐约已经判定:随着一副副身躯应声倒地,又不知多少高手成了洪瀚抒钩下亡魂!
恰在这时,听得轰一声巨响——打到极限,戾气爆满,不再是一个个地对付,而是不耐烦的最后一击、是胡乱的快刀斩乱麻,是以一破万舍我其谁的镇魂绝杀!一时间肢体破碎声、濒死惨叫声尽被淹没、忽略不计,仿佛天地间只留下这一声巨响反复震荡,撕心裂肺,振聋发聩。
这声消弭,陡然之间,万籁俱寂——
紧接着,便是死一般的悄然,幽冷,惊悚……
林阡突逢此变、前所未有焦虑,他早就告诫自己,必须在战斗结束前抵达,然而竟追不上洪瀚抒杀戮的节奏?!下一步,可确定还是往这个方向去?
正自惊疑,见几步之外,有一人拖着半边身体、血淋淋地往这里挪,那人的脸上,如见阎罗的土色,如沐烈火的黑色,不必说话,直接令林阡肯定他是遇见了谁。
“是洪山主?”林阡勒马跃下扶起他急问,还希冀能将这唯一的活口救回,为他运功吊命。手上鲜血尽染。
“杀……杀人了……”那人见到他时回光返照露出一丝喜色,然则话未达意眼珠子就已不转了。
林阡放下那人,牵马继续前行,不过几步。赫然驻足,心惊胆寒——终于不必犹疑方向,却是犹疑着近前景象:树枝,树干,路边石阶。山间小屋,这一路过去,全是血水铺洒和尸体堆叠,中间还蒸腾散发着未冷的血气……
林阡见惯了战争后尸横遍野的场面,却都没看过这种、每一个尸体都四分五裂、内脏外露、惨不忍睹的情境,是的,无一例外、他们全是!凶手与他们,究竟是要怎样彻骨的恨意?!
仔细察看了片刻,已死的他们,身上有来自彼此的刃伤。说明他们互殴,不属同一派别。然而致命伤来自同一个凶手,都是被强厚无匹的内力直接震裂。
好在尸群中没有吟儿,那便没有被洪瀚抒害死,林阡才得到安慰,一颗心大起大落,然而就在那时脚绊到一个相对熟悉的残躯,翻过她来看她是谁,不禁再次意料之外——那不是祁连九客中的黄衣女黄蜻蜓吗?!视线稍移,只看几步之外。橙衣女子伏尸于地,也是早无生命迹象,翻过身看,她是死不瞑目满脸惊恐。
若言旁人都是洪瀚抒所杀还说得过去。洪瀚抒,怎会把和他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给杀了?!这不可能!
林阡难以置信,唯恐洪瀚抒真的已经丧心病狂,然而环视四周根本没有这个疑犯的存在,死无对证……尚未回神,却就听见复有人声。正待去看来者是谁,便被那一群来者看到他一人站在血海之内——他,林阡,也是多少人宣扬过的,敬畏的,走火入魔时滥杀无辜的魔!
何况那时他还被人撞个正着,染血的手里握着成菊的尸首……
只听得一声暴喝“林阡你拿命来!”那不知状况、脾气无限大的孙寄啸,眼见这近前惨景怒发冲冠,恨不得带着轮椅飞起一般,猛然抽出川东反剑、满目喷火径直往还没来得及明白的林阡打。
实在是难以预料,竟在此地蒙上一层不白之冤,所幸林阡已不是云雾山上只懂慌乱的少年,刀未出鞘侧身避过孙寄啸三剑的同时,他理智地开口试图为自己证明:“孙将军有所误会,我也是适才才到……”
“你莫名出现在我军辖境,残杀我军兵将,合情合理,人证物证都在,还有什么好狡辩!还有什么好说的!”孙寄啸红着眼不依不挠,青城剑法杀招迭起。
是的,的确他不该出现在这里,若不是被红樱一激他根本不会来,但是他来了部署好了万事俱备却竹篮打水一场空!他来的目的是吟儿可她还是擦肩而过!想到这里,饶是林阡也急火攻心——
“他们都是被你们大哥所杀。再在这里与我纠缠,洪瀚抒都不知去了哪里!”毕竟对手也是当世名剑,林阡继续刀不出鞘实乃妄想,与之打到第十回合,渐渐有所吃力,也就妄下断言。
“金鹏,别打了,找到大哥要紧啊……”陆静知孙寄啸根本不是林阡对手,她倒未必相信林阡的猜测,但心底确实更担心洪瀚抒,见成菊黄蜻蜓皆已生还无望,一边劝停一边禁不住哽咽起来。
“不,大哥……大哥他也一定是被这恶魔杀了!”孙寄啸脑中一片空白,只知继续蛮干硬拼,眼含热泪,声音颤抖,二十回合开外,林阡终于被迫出刀,只因孙寄啸反剑纯熟,于变幻中追魂夺命,林阡岂能怠慢,长刀挥斥,势道雄浑。
很快所有人就都看出了强弱:即便孙寄啸拼上性命,都绝对落于下风,久矣剑尖都不曾碰触过林阡,衣却被饮恨刀锋擦过多次……也难怪了,辜听弦就已经能和孙寄啸平手更何况他师父?
“林阡素来觊觎我军驻地,必是私下潜入窥看,却被山主他们撞见!”“他杀了山主和两位将军,与我们不共戴天!”“为山主报仇!”见林阡以强欺弱、孙寄啸苦战不下,祁连诸将一拥而上,素日的义气将他们拧在一起,当下刀枪剑戟齐朝林阡砍打,斗志高涨:山主都死了我们还怕什么死?一定要杀了凶手偿命!于是尸体们死得多惨烈,他们的斗志就多激昂,没有一个不敢打。没有一个肯妥协。
林阡心念一动,知盟军竟莫名与祁连山结仇!思及自己诸多顾虑竟被这等意外打破,人算不如天算,自是可笑也可悲至极。从前他以一敌万并不是没遇过。难的是这种场合哪能真的滥杀无辜?可是面对一帮哀兵,他只守不攻绝不能赢。
持饮恨刀在几重兵阵中周旋片刻,纵使林阡身上亦难免负伤,孙寄啸等人始终紧咬不放,唯一一个理智如陆静如今也魂不守舍。
鏖战多时。不得解脱,不是孙寄啸不可理喻,是因林阡私下犯境确实理亏、而且唯一的理是“洪瀚抒杀黄蜻蜓成菊”孙寄啸没法接受。
“我来是为了救吟儿,总不至于连吟儿都杀了!”
林阡道出实话,希冀晓之以理,这等无物以相之境,唯有他还能平复心情、保持冷静。
“弄不好就是因她死了,才激起你这癫狂杀戮!”孙寄啸这句话,却生生击中林阡的心,会不会是因为黄蜻蜓成菊害死了吟儿。才使瀚抒那般疯魔不惜杀了她俩偿命,然后,带着吟儿的尸体不知奔逃到了哪里去?!不容走神,斜路一把长矛猛刺,林阡迅疾闪让,反手一刀劈斩,那人惨叫一声,骤然瘫倒在地。这一刀因是无意力有七成,林阡惊醒之际,那人已奄奄一息。
尽管林阡不曾出全力。饮恨刀那般杀伤,祁连将士哪能无损?这下激起公愤,罪行从假到真,随着围攻越来越猛、林阡看似竟真的出不去了。不仅找到瀚抒吟儿无望、又被这帮人顽强拖在这里……
彼时为谋脱身、别无他法,唯能擒贼先擒王、走出去再从长计议。是以林阡当机立断,选孙寄啸为唯一对手并不遗余力:虚晃一刀、真气假意贯彻左路、调开孙寄啸大半守势,陡然劲力全数转向、直趋孙寄啸面门、电光火石间避实击虚!
刀光急闪,风声飒然,孙寄啸虽然一瞬意识到了被骗也及时封拦。苦于明知林阡想做什么却仍不敌,时间太短即使竭尽全力也无法挽回——他真没想到,这样强猛的攻势居然是虚的,而且说撤就撤说转向就转向……孙寄啸内力总量本来就不如林阡,更何况这么短时间内林阡能游刃其十成而孙寄啸只能收放己五成……
一旦硬拼,刀剑猛撞,孙寄啸虎口发麻剑差点就脱腕而去,只觉那发自林阡的压力铺天盖地翻滚而来,自己接上了招反而比没接上还惨,下一刻孙寄啸就面色发黑直接喘不过气。
林阡出手沉稳,劲力浑厚,长刀一横,已紧贴孙寄啸脖颈,对他是手到擒来,“若凤箫吟真的死了,我会和你们在这里废话、不连着你们一起索命!?”劫持他时,严词厉色,“都给我让开!”
祁连山诸将见孙寄啸危殆,才被迫找回了些许理智,似也意识到了林阡先前的隐忍,不自觉退出一条道来,林阡行处,无人再拦。
“别管我,快,快给几位将军报仇!”那孙寄啸连人带椅都被林阡控牢,偏还那般强硬,挣扎中已被刀锋割伤,那些将士见势不妙,正欲再拥前动手,便在那时,半空跃下一位黑衣蒙面高手,手中暖玉箫一掠,百十透骨针倾盆如雨,将欲追者全数斥开数步,而缓得一缓,林阡已劫持孙寄啸突围,黑衣高手立即携紫龙驹断后。
来者正是楚风雪无误,事发前林阡曾令当地的海上升明月切勿现身,不想她见僵持已久竟是主动加入战局,虽然违令,倒也及时,林阡尚不解她为何失了平素冷静,她便已立即开口对他说道:“主公,陈铸齐良臣犯境!”
林阡骤然一怔,意识到这是个假消息!
一则是提醒这里的祁连山军兵,再纠缠,薛焕和黄鹤去也会犯你们的境,这一点如果孙寄啸还未必在意的话,那么二则,很关键的一点,她是在告诫他们,搞不好这件事是金人嫁祸、伺机牟利!
楚风雪之所以有这个把握,正因陈铸为报副将之仇恨意激烈,虽然在分工上陈铸理应取林阡而非洪瀚抒。但其先前已着多人潜入祁连山辖境、或就在不远之地潜伏待命——楚风雪便属于后者,和她的上司率军在附近候战,同时也便利了她与此地海上升明月的交流……
孙寄啸等人不会不清楚,昨日他们刚捉住过几个金军死士。那些还全在洪瀚抒面前刚烈自尽;加上黄鹤去陈铸对洪瀚抒激将成功使金军从中牟利这个前科在,祁连九客应该全都了解,金军是一个不容小觑的潜在对手。孙寄啸激愤是因不信洪瀚抒杀人,但若是有金军嫁祸这个因素,未必还这么脑热。毕竟他有杀父之仇骨子里憎恨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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