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西岩寺,真不是个可以夜以继日练刀的地方。
他这双刀大江东去淘浪,有人气愤被吵了清梦,不管你姓甚名谁就来遏止,飞一招“快雪时晴”逐客,出手似是信手拈来的树枝,打出的却和兵器一般无二的遒劲,势巧形密,哪个武圣?
林阡饮恨刀的“雪光之灾”岂是虚名,尽管对方行云流水势要将他化尽,他这双刀锋芒不竭,强势反推,雪色暴涨,气吞万里,恍惚间,有叠嶂西驰,万马回旋,众山欲东。
“这双刀!贫僧认得,很久以前的事了……”对面的是个半百年纪的和尚,先前和他对过话。此为隐者,避居荒野、不问世事,自然不认得他林阡是谁,只知道他是个伤心人罢了。
不认识林阡,却认识这双刀,居然是个江湖中人,还是个故人?林阡本不在入魔状态,也不想将无辜伤害,所以切磋一招就想回避,然而这场战斗却不能由着他游刃,并不是他想收招就收得了——那和尚本来还带着被吵醒的愤怒来扫雪,未想到不仅没放晴还又陷暴雪,一时兴起,又倒拔门前一树“念长风——”
林阡临危不乱,左刀“南风吹山作平地”,右刀“夜半狂歌悲风起”,一刀雄奇,一刀疯悲,左右并用,齐驱而前,压向这和尚指掌中的无际风云,那和尚脸色微变,生生与他撞了个平手:“此心法,施主万万不该练。”
“前辈……”林阡这才有空开口,“说的是什么心法?”
“贫僧被渊声强夺的心法。那是我佛门之物,与施主的刀并不相容。”他又出一招“大道久不下,知先未然耶”,袖袍间气势如虹,潜龙在渊腾必九天之势。
“不容……”林阡一失神,险些没接住这一……树。缓得一缓,终究以重新参悟过数遍的“神游”将之格挡,泰然进退,自若攻防。
打着打着,他忽然全明白了,从血洗陈仓开始,怪得不像自己的自己,为什么总是这样频繁地莫名其妙地习惯性地入魔了,
那正是因为他想用渊声的佛经来补足自己的体力,可是,贪小便宜吃大亏——
那佛经和自己的饮恨刀是殊途的不容的甚至是抵触的,作为一个悍然入侵却不能与心念融合的外物,其虽然对林阡的战力有着非常极速的推动,却也导致了他入魔的愈发危险和频繁!
亏得众人都以为他在陈仓的入魔,是稻香村韩丹伤他的火毒导致,真相大白原来祸首是南石窟寺渊声被他偷师的佛经!天上真的不会掉馅饼,那佛经给过他好处,却也驱遣他走火。
但他现在,却还习惯性地用着……到底该不该继续用?
濒死之境的参悟,使他这几日对饮恨刀的驾驭已经在接近渊声,在这样的基础上,他发现佛经开始有了提高意境杀伤的可能……
“施主,完全不相容,再打必入魔,说的心里话,不要不爱听……”那和尚再拆他几刀略觉吃紧,招式不再拘泥于王羲之,什么夜来腹痛、顿首顿首,打黄鹤去还可以,拿来对付林阡必定一去不返,“哎,逼我换招!‘势如奔雷坠石,态似鸿飞兽骇’!接!”
这招式名字真长,还跟兵刃般一寸长一寸强,长到林阡稍有心乱就险些招架不住,重若崩云的这棵树,即将戳到鼻尖他猛然惊醒,如果从前有人跟他说佛经和他刀法不相容激化了他的入魔,他可能还接受了予以改正,但他这些天才刚悟出任何的沧海横流都能全盘毁灭俱陷混沌一起重新雕琢——“容不容,可不是你说了算。”
夜凉如水他心如止水,倒是从河东回来之后难得的神清气爽,这和尚是个强敌不假,且当他是跑来给自己练刀的,火一次次炼,林阡骨一次次更坚,那本不再拘泥于纸的刀谱,随着烈焰的燃尽,于虚空中越显越真——“容不容,我刀里写,你看就是!”
依然是那个神游,杀伤力却像是翻了一番,他和他的刀行走于入魔边缘,时刻与危机擦肩却始终未曾沦陷,哪怕席卷了一路的风火雷电,就是这样的惊人魄力,说一不二,一边制敌,一边制刀。
和尚惊见自己手里的树分崩离析,对面刀境,天水相接,混茫淼漫,忽而开拆,豁然郡邑千万。
林阡以行动向这个名叫孤独泪的和尚反驳:遇抵触,不妥协,必磨合;遇逆境,不滞留,必翻越!
流畅淋漓,激得那和尚遇强则强:“施主,我认真了!”不再持树,祭出看家本领,林阡微一定神,这和尚的武器原是一对——
判官笔!
林阡一时恍然,难怪他的招式多为书法帖子,心念一动……却忘记了。
孤独泪用起笔来,俨然比用树得心应手得多,点穿皆飘逸,刺挑俱凶险。
“纤纤乎似初月之出天涯,落落乎犹众星之列河汉!”那和尚报的……是招式吗,明明就是在自我描绘着招式形态嘛,自夸嘛,可是林阡无法辩驳,和尚确实打出来了此等观感!
林阡不敢怠慢,持刀疾行入这和尚凭笔法阵列的宇宙、内力攒聚的烈火,即便这和尚之笔横绝六合纵扫万古,招式无穷力道雄厚,亦莫能将之裹挟。
越打越静,是因为比这更难打的敌人、更难堪的境地,他都已经过去了,还有什么能让他皱眉。
这二人从切磋开始、到战意被燃,只花了十招不到,然而双方皆全力以赴过后,却是百回合都未分出胜负——佛经是那和尚的东西,自然被他掌握得炉火纯青,力量与林阡一样源源不绝;他的笔和林阡的刀一样,精湛得就好像他自己的三头六臂。
不过,浪荡子曾经说过,天下间没有破不了的招法,故而林阡只需立足不败,千招万式后还怕他不露出破绽?没他打得风姿卓然,性子却比他要耐久得多,熬也熬得死他!果不其然在第一百八十回合,林阡看熟了他的进退速度,长刀一横,猛进割削,虚晃一招,和尚双笔狠挑,凌厉之至,齐灌长刀,正中林阡下怀,迅速将气力全数调往短刀直袭他肋下,端的是矫若游龙,和尚一愣即刻回护,林阡这刀却是“镜谧”,直接去断他手中双笔,着实给和尚涨了见识,原来这是虚招里的虚招——
然而林阡不曾想到,双笔的坠地好像是和尚自己选择,就是要他林阡降低防备!正当他得胜松懈之际,那和尚一掌打回,猝不及防,不由分说,林阡双刀也径直脱手而飞,迫在眉梢不及细想,果断一掌对接而上。一声激响,两个人被各自功力震退半步,竟把彼此剩下的力一瞬全销!
林阡对所有招式的推倒重来也不是个个都比以前强的,比方说这个镜谧,仓促间没打得好,被这眼疾手快的和尚望见了端倪,所以将计就计请君入瓮……
孤独泪和林阡都是大汗淋漓,可是好不容易遇个对手还没分胜负怎好休战?孤独泪情之所至去摸腰间,哎,还有一酒壶,可是舍不得用……
月明星稀,林阡岂能看不到这将出未出的好酒!好几天没喝了,眼尖,看直,不经意间,不管不顾地上前要抢来喝,浑不管自己全身乏力,他想着反正对方也没力!
“施主……这是贫僧的酒!”孤独泪怒不可遏,油尽灯枯还与他欺身肉搏。
“哪个和尚喝酒?!”林阡才不相信,将他扑倒在地时顺便打量了一番,这应该是个真的和尚,不过虽然光头,虽然是个中年人,长相还颇俊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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