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情,登高望天山,白云正崔巍,
先是冰川断续回旋,涤荡浓墨渐次转淡;
又见风云霍然裂变,削割天山层层变瘦。
快哉对浩然,青松对寒山,孤云对雪海,一剑复一剑,交错连环,谁沦陷谁的境中?不得而知。只感受到冷芒流泄,无论青气白光都一样清澈,核心处对峙的原是这天下两个最幸运的天之骄子。
算上掀天匿地阵,这已是他们的第三次正面冲突,与林阡正在逼近完颜永琏不同,独孤早已无限逼近甚至即将超出……
这样的平衡恰巧出现在此刻林阡与和尚的刀笔之间。适才林阡完全忘记了独孤是自己的安排,一方面是因为没把握独孤真的会在,另一方面是对和尚的突袭倍感意外。但独孤既然来了也将他从入魔的边缘一把拽出——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能忍受这立场的突变吗。
曾都恩怨两销,今又烽烟四起。哪怕有恩于自己的师父,也必须打得你死我活!
和尚同样没有保留,一旦与他单独对攻,便不再是“念长风”“快雪时晴”那类寻常招式,而是“纤纤乎似初月之出天涯,落落乎犹众星之列河汉”这般的至烈杀招,天色全黑,光景西驰,战场上火把全亮,一瞬间又都全熄——
那是林阡饮恨刀的极速挥斩,群山动,大旗翻,火光岂能不被掠夺。剑走青,刀走黑,果不其然,看到林阡这大劈大砍,硬挡硬架,汹涌如潮,才知道适才他和王爷的厮拼表面看那般波澜不惊,原来大多都是王爷的特色在渲染。
如今王爷与独孤的剑斗依然潇洒,对比一看,真正是君子佩剑、侠盗持刀了。
因这刀风掀起,阵前黄沙澎湃,扑得周围光线时明时灭,唯一不受干扰的还是核心那两个最强者。他们的剑影仍在相互刺挑时反复闪映,给自己照明却是给对方铺设死路,老者手中的不再是剑,而是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影、镜中之像、形无痕而意无穷,少年人不如他那般神妙,所以一个时辰之内多半要吃亏两次,却又秉着一颗“第二何用,只争第一”的轻狂之心而不停扳平,继续酣战。
就这般,满满一个大散关,兵对兵,将对将,都全部陷入了胶着,煎熬了好像有足足万代,终等到天色亮起,却从核心到边界都还在持平……
看天亮了起来,两军欣慰至极,总算渡过了煎熬……但他们高兴得太早了,这才不过是开始而已,独孤清绝完颜永琏、林阡和尚、凌大杰厉风行、卿旭瑭西海龙金陵……他们后来又打了足足三日三夜,大散关都不能说是沦陷了还是收复了!
而就在第二日的正午时分,林阡在阵前听闻战报,说西和、成州、阶州等地均有乱象,自然大急,怕李好义、薛九龄、宋恒难以匹敌高手堂其余人,遂平添了一丝急功近利之心,和尚知道此一时彼一时,“此刻如果徒儿入魔,无人可以将他压制,非但不会使宋军大败,反而会害得两军两败俱伤”,打定主意,一边打判官笔一边给他念经,同时还要防止他悟性太高沉淀了心境、又参出新一层刀意来进阶……总之和尚既要压制林阡入魔又要提防他进步,堪称此战最疲累。
说来也奇,如果不是因为收了这个宝贝徒弟,和尚是绝对不会捡起那本早已丢掉的佛经的……作为一个佛门的半吊子,他近来也在逐渐领悟《洗髓经》里的一致、同归之意,所以自身武功突飞猛进、足够与林阡匹敌,并且和尚熟知哪些经文会对林阡产生积极影响,那些就坚决不告诉林阡,反而念给他听的是能干扰他又不会对他有害的……
林阡实力原本在和尚之上,奈何这层师徒关系给了和尚太大便利,于是在这场大散关之战中完全无法爆发或提升,二人堪堪打成平手,破局关键就只能在旁人。
群雄身体都不是铁打,状态逐步开始下滑,就在那第三天日暮时候,缺失最强意境的独孤清绝终于被完颜永琏发现了破解之法,步林阡后尘陷进了对方铺垫的二十回合剑局中,勉强杀出生天,四面险象笼盖。
一息,漫天遍地都阵列着冥灭剑气,内蕴阴阳,神圣威严,不容喘息地向着他这唯一目标轰砸,而他,预感到这可能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剑,所以又有点后悔了——像玉皇山上一样后悔,为什么要给林阡受一掌,错过了和渊声的交手?凭什么我要给他林阡挡灾劫,把我自己这天下第一拱手相让……
是啊后悔死了,就因为林阡写信要他赴约——林阡说的是大散关之约,但他那时记起了云雾山之约,九年前,意气风发的少年少女,在云雾山上有个北伐抗金之约!他是无冕之王,他却游离在外,错过了太多属于大家的征伐,最遗憾的,便是没能挽住那个在建康城互诉壮志的洪瀚抒……
他的灵魂陡然飘到若干年前的京口北固山上,也是同样一个料峭的夜晚,他在“天下第一江山”登临送目,犹豫着“天下第一”和“江山”能不能分开来读,可笑的是,现今他却想将两者合起来……
心念一动,那时的他,原来就已经想告诉现在的他,又有两个东西符合残念所需的藕断丝连,那就是——现在的自己和过去的自己!
对,谁说没有“残念”了,还有,既一脉相承又截然不同的两个自己,最初的梦想和如今的志向,既合二为一,又若即若离……好得很,总算来了!
“徒儿,放下一切,与我一同完成这剑之极境!追求至高武学的漫漫长路,不可以被儿女私情或家国大义耽误!那些都是虚妄,唯有剑道亘古……”又回忆起临别一刻,肖逝在他背后痛心疾首。
“师父,待我除了那些乱子,再回来清心寡欲。”独孤一笑,回头承诺,只要他活一天,他的剑法都会有进一步的攀升。
“可惜,可惜啊!呜呼哀哉,旷世奇才,泯然众人矣……”肖逝气得不再追,原地捶胸顿足。
可惜?跌下去再翻身跃上云端不就是了,师父你就当我是跳到那污浊中洗剑的啊。
突如其来的最强剑意,蕴含“残情天山京口”三大体系,齐冲着完颜永琏的致命杀招劈刺回去,“突兀压神州”“明月出天山”之间,以一个残碎的“残情清绝”扣紧,出道惊风雨,功成泣鬼神——三十年卧薪尝胆,不仅要让江湖人识得我,更要让天下人知道我,我,天下第一,独孤清绝,“是先有我独孤清绝攻退完颜永琏,才有你厉风行守住了大散关!”
完颜永琏不曾料到独孤清绝垂死又能翻身,倏忽被残情剑反击并夺占了主导,这在曹王爷的战史上显然罕见,冷静如他倒也从容,即使身处劣势依然在运算突破,却就在这腾挪辗转的不经意间,两人的打斗刚好进行到两军一隅的箭阵冲杀当中,箭矢纷飞,密如蝗集,一瞬而已擦过他俩的剑斗……但混乱中,当然只有胜者能避、处于下风的躲闪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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