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南,我好像……上不去了……”不经意间,这条路越走越是陡峭,她自觉无力、很难再去登攀,顿时就产生了放弃前行的念头,却被他轻轻加了把劲共上那山巅:“吟儿……我说过,我在哪里,你就会在哪里。”
她一怔,从他风氅里探头出来看,和她推测的地点一模一样,正是他同她曾约定要并肩而立的天阙峰。与六年前郭杲麾下见宋帝而不跪的虎贲营如出一辙,现在在他们脚下俯首认败、威风扫地的,是纵连金帝也需礼让三分的曹王府。虽说林阡也许不是刻意去轻藐皇权,可这寄寓着她“俯瞰天下”志向的地方,他终究还是遵守承诺带她一起达到了。
从山脚到山顶,自谷内到谷外,因为俘虏过多、战利品空前丰盛的关系,以林美材、戴宗、风鸣涧、宋恒为首的抗金联盟,对于残局的收拾还远远没有结束。一时之间,南宋军民的欢呼雀跃声响彻天际,不论是为了家园的拨云见日,还是为了主公的否极泰来……
她虽未能亲眼见到林阡一人击垮掀天匿地阵的壮举,却大抵可以猜到,宋军此番大胜是他战力飙升所致。一方面她为他的更上层楼感到快意,一方面却为了自己的此身非我而陷入痛苦,什么天阙峰,什么俯瞰天下,那只是凤箫吟的理想,不是完颜暮烟的啊,不是这个身负出卖亲族之罪孽的完颜暮烟的……
“不要在这里。”触景生情,泪水夺眶而出,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不能体恤她心情、竟然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选择到这里来刺痛她,所以不管是对林阡撒娇也好还是对青面兽命令也好她都立刻这样开口。
“吟儿,这不是我要带你去的地方,只是我们顺路经过……我是想在事发的地点告诉你,那个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察觉出她误会了他的意思,告诉她,我们不会一直停在这里,还会继续往前往上;但带你去缓释心情之前,我必须先给你重组记忆,告诉你那说来话长的来龙去脉。
不过,看她万分抵触和害怕,他终究还是将她带离了峰顶、远远指着事发之地对她复述:“昨天傍晚在紫竹林,我原已因为和尚师父的教诲,悟出了‘碧玉长柯雪色衣’,却因为眼前人不是你而多走了一步弯路,更在万尺牢连累了几位恩师的枉死……”忽然停顿许久,眼圈微红,她察觉出不妥,回来轻抚他胸口。
他长叹一声,又继续回忆:“可惜除了封寒和天衍门众位前辈之外,在场再多的人和事我却不甚记得……一路追着封寒和闻因到这天阙峰上来,尽管不慎跟丢了他,但我欣慰于闻因的伤势稳定、性命无忧,也立即意识到原来我能够自控、刀有分寸……所以我强行灌输给了自己最大限度的信任,就地打坐,调整起体内这些最紊乱却也最强厚的真气,试着去达到‘云山海月都抛却,赢得庄周蝶梦长’的意境。”
“梦……”吟儿如梦初醒,忆起当时她追到天阙峰来、看到他坐着睡觉的时候还蹊跷“明心见性也是在梦中吗?”原来如此,真的是梦!他是在梦和现实的一线之间开窍的,浮生本就恍如一梦,哪个是幻哪个是真。
“也不知是否上天对我的考验,我觉醒在峰顶两军对峙最为混乱的一刹。在见到你前,就将你推远,险些铸成大错……”其实他也不忍回首,因为差一点他也没办法转圜,如果他真的杀死了她那么他可能会当场入魔,好在,“因”和“果”终于幸运地被他调换了回来——
“糊涂鬼……我还活着……”就在那关键一刹,她的话深深传到他心底,令当时的他忽然想起,她就是夜月下一望无际的纯洁木芙蓉,就是自己内心保留至深的从未消失的善念,就是那刻骨铭心的一袭白衣飘然出尘,就是——
恰好有一丝血痕划过苦战多时的她右边脸颊,他猛地意识到她就是那个铜镜对面那个脸上有一道伤疤的吟儿啊!吟儿她,根本还活着!
何其残忍,刚清醒的须臾之间,他恰好看见饮恨刀和掀天匿地阵一起撞击在她胸前身后,就像八年前在川东,也是抗金联盟和控弦庄前后夹击……吟儿为什么不是掀天匿地阵中人?因为金国生她救她、宋人养她教她,她夹在金宋之争里两面不是人,她的天定之责,想来正是以生为金宋激化矛盾、以死勾销……
不过,那是没有我林阡的情况——吟儿,你原本的设定一定是挡在中间死,但是,此生你有我,逆得了!
那时他手心一阵火热,无比坚定地要逆天改势,可惜强收长刀却收不得、即便收回俨然也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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