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弊易,一日千里;除弊难,百日一步!”夏鲁奇沉声道,“除弊难,从根结上清除种种弊端更难。”
一句话,说的李从璟精神一震。
夏鲁奇继续道:“好比医者医人,病患病入膏肓,若要根治其病,少不得刮骨疗毒。而刮骨疗毒,必得医道圣手,先入皮再入肉,免不得几番鲜血淋淋,饶是如此,也难保证尽除毒物;而若是只治其表,便是一介寻常大夫,用药半旬,也可使得肌肤光鲜如初——但若如此,又有何用?”
李从璟道:“请深言之。”
夏鲁奇叹息一声,“方才殿下言及,孙芳传明明推行新政不力,为何每岁财赋却不差。殿下可知本朝韦坚、王鉷旧事?”
李从璟摇头,这两人他没听说过。
夏鲁奇道:“天宝年间,韦坚为敛钱财,于江淮转运租米,取州县义仓之粟,转市轻货,专门差遣富户来押船,这样一来,若是途中遇到事故,造成迟留损坏,韦坚便借故向船户大肆征收钱财。靠着这种手段,每年他都能给朝廷聚敛许多钱财,玄宗却以此认为他才能出众,提拔重用。”
“玄宗在位日久,用度日益骄奢,没有节制,内库渐渐不支。王鉷时为户口色役使,便巧立名目,大肆征剥财货,每岁敛财百亿,而玄宗以为能,圣眷日隆。”
“孙芳传虽未勉力推行新政,却靠着种种手段,获得许多资财,故而每岁财赋并不见亏欠。可恨他在太原根基深厚,前任节使又年老昏聩,治他不得,竟使他在太原胡作非为了多年。”
李从璟一时无言。
他这才意识到,李嗣源让夏鲁奇出镇河东,怕是早就察觉了孙芳传的种种不轨之处,只是暂时没有证据,这才让夏鲁奇来整肃河东。
河东如此,其它地方呢?
李从璟不用多想也知道,官员清明、朝廷大力监督的地方,或许没有这些情况,但天下州县众多,中间还有许多节度使,怕是也有不少地方像河东一样。
一言以蔽之,州县财赋充足,给朝廷贡献的赋税多,地方并不一定就治理得好,官吏并不一定就是清官良吏。
新政推行数年,成效非凡,但其中有多少挂羊头卖狗肉,借机在地方以不法手段敛财,而后向朝廷邀功请赏以获升迁的?李从璟回答不上来。
夏鲁奇又道:“地方官吏为应对朝廷督察,手段层出不穷,便是地方新政推行不力,这些人也总能选一处地方,营造出新政繁盛的景象,以应付朝廷督察官吏,就更不必说有些个督察官吏暗收贿赂了。”
“一些地方重臣,如节度使者,与朝廷官吏素有来往,或为故旧,或是姻亲,或有勾连,所谓法不外乎人情,即便那些朝堂重臣本身非是奸佞,也碍不过人情世故,总有给人行方便的地方。毫厘之差,千里之别,中枢对某些关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方上就足以是另一番天差地别的景象。”
夏鲁奇看向李从璟,“以度量之制为例:十合为升,十升为斗,三升为大升,三斗为大斗,十大斗为斛;二十四铢为两,三两为大两,十六两为斤;又山东诸州,以一尺二寸为大尺。”
“本朝先前屡有明令,规定度量之制,但天下大乱以来,诸侯林立,各用各法,导致各地度量不一。今日州县内征赋役用大升大斗大两,明日向朝廷贡献赋税则用小升小斗小两,就更不必说夹杂一尺二寸这样个别地方的度量,天下州县众多,朝廷如何核实?如何纠察?又是否能查到实情?纵然查得实情,州县上贡赋税时,会不会买通官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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