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宫西面,通明门。
正门朱雀门外,李安俨所部叛军正与闻讯赶来增援的左右武卫打得昏天黑地,血流成河,西侧的通明门也增派了许多守军,执戈严阵以待。
寅时,离天亮不远的时辰,通明门外匆匆行来一辆马车,马车左右有百余名武士护卫,一路朝通明门而来。
门外的禁军紧张起来,纷纷扬戈斜指,神情戒备地盯着那辆马车。
马车很识趣地在数十丈外停下,武士掀开车帘,魏王李泰那圆滚滚的身子露了出来,在武士的搀扶下吃力地走下马车,然后独自一人走向通明门,一边走一边深呼吸,快到宫门前时,酝酿好的情绪终于爆发,李泰大嘴一瘪,忽然扯着嗓子干嚎起来,跪在宫门外捶地大哭。
“父皇,救儿臣一命啊——”
…………
甘露殿。
李世民神情阴沉且疲惫,静静地看着李泰跪在殿内,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诉今夜的种种遭遇。
“太子兄长到底怎么了?父皇,儿臣真不知他到底怎么了……”李泰那张肥嘟嘟的脸上鼻涕眼泪糊成一团,毫无美感,却哭得很投入:“……丑时一刻,千余叛军冲进了儿臣的王府,二话不说见人便劈砍,儿臣王府内的宦官,宫女和武士猝不及防之下死伤无数,儿臣在睡梦中被宦官叫醒,一众宦官和武士拼了性命挡住叛军冲入后院,儿臣仓惶从围墙下的小洞口爬出来,方才逃得性命,惊惶之下才打听到,原来竟是太子兄长谋反……”
李泰大哭,伤心地道:“儿臣与太子兄长一母所出,真正的亲兄弟,对兄长儿臣一直敬重有加,见人必行礼,见车必避行,每逢年节,送去东宫的节礼从未少过,父皇,儿臣自问无愧于兄长,为何兄长却对儿臣刀剑相对,欲置儿臣于死地?”
“诛杀儿臣倒也罢了,或许是儿臣这些年有什么事做得令兄长不满,故心生杀机,可是父皇啊,儿臣直到此刻仍然懵懂不解,太子兄长为何谋反?为何?父皇向来待太子不薄,而且这皇位迟早是他的,他谋反到底为了什么呀?”
李泰跪在殿内,一边嚎啕一边哭诉,说至伤心处,不由悲怆捶地不止,李世民脸色越来越阴沉,看到心爱的儿子哭得如此伤心,李世民的脸颊不由狠狠抽搐了几下,随即也浮上了悲怆之色。
“青雀,我可怜的儿,尔被此事拖累矣!朕无错,你也无错,错的是欲壑难填的人心啊!太子做下如此大逆之事,朕……已容他不得了!”李世民垂泪泣道。
李泰哭声愈发大了,手脚并用爬到李世民身前,大哭道:“父皇何出斯言!兄长有错,儿臣愿为他分担之,兄长只是一时糊涂,或许只是酒醉冲动之举,待他醒悟终会后悔,儿臣求父皇给兄长一条生路,勿使屠戮,伤了亲伦,父子手足相残,何其痛也,儿臣不忍睹!”
不得不说,李泰是个聪明人,聪明得太过分了。
今夜冒着风险,又是嚎啕又是哭诉,演技爆棚,为的就是这一刻情真意切说出这番话,他很清楚,在这个亲儿子背叛,父子刀剑相向的夜晚,父皇的心中该是多么的悲痛寒心,多么的孤独痛苦,所以李泰来了,冒着极大的风险进了宫,跪在父皇面前演了一出父慈子孝的好戏,一切的目的,便是为了说出刚才那番话。
凡事最怕对比,人与人也最怕对比,相比太子李承乾不孝不仁,大逆不道,李泰此时却跪在父皇面前为亲兄长求情,在李世民最痛苦最孤独的时候,两个儿子截然不同的表现落在他眼里,将会是怎样的感触?
果然不出李泰所料,这番话狠狠击中了此刻最脆弱的李世民,李世民闻言大哭,忘情将他搂进怀里,不停喃喃道:“青雀,青雀,朕的乖儿,你未曾负朕,很好,这很好……”
父子二人抱头痛哭,李泰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落地,此刻他心中其实很想笑,得意的那种笑。
有了今夜这番仁孝无双的话,再加上他仅次于李承乾的嫡子身份和长幼排序,将来的太子之位恐怕已十拿九稳了。
空荡的大殿内,父子二人伤心痛哭不已,殿门外,常涂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外。
“陛下,常迎望所部已中埋伏,三千叛军进长乐门后,被李绩所率羽林禁卫射杀近半,余者被关在瓮城内负隅顽抗,无处可逃,东宫那边,程知节已率右武卫将东宫团团围住,未曾攻入,请陛下示下。”
李世民哭声方止,抬袖先为李泰擦干了眼泪,然后仰头悠悠长叹,仿佛叹尽胸中所有浊气,悲痛的神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变得平静,冷漠,寒气四射。
“青雀,你方才说不知太子为何谋反,朕其实也不知,走,与朕一起去东宫,朕要当面问问他!”
李泰点点头,乖巧地跟在李世民的身后,缓缓走出殿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