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庄严一整晚没睡好。
八连的禁闭室是一间独立小平房隔出来的两个空间狭小的地方,里面有张积攒着厚厚灰尘的单人床,没有厕所,没有桌子,什么都没有。
时值四月,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蚊虫憋了一个冬季,早饿成了神风队的自杀式轰炸机,看到有人进来就嗡嗡嗡俯冲下来不要命地叮咬,把庄严叮了满头包。
蜷缩在黑暗的床角,庄严一边赶蚊子一边气得牙痒痒。
同时他又感到命运有时候真的很滑稽。
当初在新兵连,自己倒是真想跑,反而最后一点事都没。
现在不想跑了,想好好争取当个好兵,去教导队集训然后回来当个班长什么滴,可偏偏为了劝要当逃兵的战友被尹显聪踢了两脚,还平生头一回被关进禁闭室里。
就这么一直熬到东方发白,天开始蒙蒙亮,庄严实在受不了疲惫,这才沉沉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铁门忽然被咣当一声拉开了。
“庄严,出来了!”
有人站在门口大声地朝他喊。
庄严半梦不醒地睁开眼,眼屎汪汪朝门口望去。
除了一个连部的通讯员之外,在晃眼的晨光中还站了一个人。
是自己的班长尹显聪。
尹显聪径直走进禁闭室,朝床上的庄严走去。
庄严一个翻身蹦了起来,退到了床角,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老兵。
如果他再敢动手,自己就跟他拼了!
庄严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再一次被人揍。
尹显聪在床边站定,目光盯着庄严,许久没说话。
空气似乎凝结起来。
“庄严……”
尹显聪终于打破了沉默,可是吐了两个字就又停住了嘴。
庄严说:“你可别再踢我了,我会反抗的!我说了,昨晚的事,跟我没关系,我只是做好人的那个,我没想当逃兵!”
尹显聪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一切都搞清楚了。”
庄严半信半疑道:“搞清楚了?”
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依旧站在床边的一角,没吭声。
尹显聪说:“今天我来,是要向你说声对不起的,何守辉将一切都说清楚了,他说是他想逃,你劝阻他……”
旋即话锋一转:“可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为什么要陪他在山上喝酒?”
庄严松了口气,说:“你们倒说得轻松,我遇到何守辉的时候都不知道他是谁,我只是好奇跟上去看看,没想到最后跟他在那里喝酒喝多了,结果睡着了。何况,就算我知道他要逃,我也只会偷着劝,我才不做二五仔出卖自己战友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三班长那人,知道了何守辉的事,他就没好日子过。”
尹显聪忍不住笑了:“看不出来,你这人还挺讲义气。”
庄严一点都不谦虚道:“那是,你以为是徐典型呢!?”
“徐典型?”
尹显聪不知道新兵之间相互取的外号。
庄严啧了一下,吧嗒了下嘴说:“徐兴国。”
忽然又问:“何守辉怎样了?”
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