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沉沉欲坠,天边一颗星都没有,定王府的别院还是灯火通明。
檐下廊边,一个男人正一手握一把小巧的匕首,一手举着块树根,那匕首在树根上仔仔细细地雕琢着,看其雏形,倒像个盛水的器物。
一十七八岁的少年举着烛台在一旁照着,十年来,也记不清是多少次这样举着了。
“将军好久不做木工活了,怎的又拾起来了?”
男人淡淡道一句,“那日去看望五斛先生,见他屋内的笔洗破旧了,我做一个新的送他。”
“一个笔洗,铺子里多得是,何须将军亲自动手。”
“无妨,闲着也是无事。”
那少年笑了起来,“哪里是无事,明明陛下今晚宴请群臣,将军却独独不去,郡主该伤心了。”
“我非大凉的臣子,为何要去?”
“将军是昔日平王殿下亲封的将军,统领王府兵务,怎么不是大凉的臣子了?”
男人手里的匕首似是顿了顿。
“以往或许是,今后再不是了。”
少年还待争论几句,忽听到前院传来嘈杂之声,话头一转,“定是郡主和殿下回来了,天佑去瞧瞧。”
半盏茶的功夫,少年急吼吼的声音便传了过来,“韩将军,出大事了,郡主要去南泽国和亲了。”
和亲?男人听罢这两字,眉头已然紧紧皱了起来。与南泽和亲?南泽想要的当真只是一个皇族女子吗?
南宫熙月刚从姐姐的内室出来,便迎面撞见了来人,瞥了他一眼,张了张嘴,淡淡说了一句,“且安慰长姐几句,她终究还是听将军你的话。”
男人站在屏风处,看着正自低眉垂目,泪流无声的南宫莲月。饶是他一颗心间枯无一物,此时竟也泛起一阵酸楚,昔日先皇赐死了她的父亲,今日新君又要拿她作筹码,生在南宫家,竟也不比那教坊司中的女子好过多少。
“郡主。”
南宫莲月听得这一声呼唤,抬眼望去,眼泪就似决了堤一般,站起身来扑了过去,一头栽进男人的怀里。
“韩将军,你答应过父王,要照顾我和熙月一生一世,你带着我离开这里,去哪里都好,浪迹天涯也罢,只要不嫁给那南泽世子,哪里都好。”
这个男人是除却已故去的父亲,大凉平王南宫墨之外,南宫莲月最为敬重的人。她四岁时便就认识此人了,相伴二十载,早已将他视为弟弟之外最亲的人。
他名唤韩刍夫,被平王殿下带进王府时,也不过十三四岁,府上上下皆称他作将军,即便是在十年前,平王府一朝覆灭之后,仍是这般。
韩刍夫低首望着肝肠寸断的女子,只伸手轻轻将她推开了去,虽拿她姐弟二人当晚辈看待,但终究男女有别,何况,她还是个待字闺中的郡主。
南宫莲月抬起朦胧泪眼,神情凄然,屏气凝神间,将这张脸深深看在眼里。嫁人,成为他人的妻子,从此与他再无半分可能。念及此,便欲脱口而出,这些年来,自己的这点心思,他懂,还是不懂,抑或是装着不懂。
“南泽求亲一事,陛下答应了?”
男人开口了,平淡的声音里透着几分怒意,南宫莲月回想起今日暖香殿中,女君也曾出言维护自己,心头不禁一软。
“陛下...陛下也有她的无奈,不答应便要惹来战事,更何况,那些个臣子也都满口附和着,她今日刚坐上这高位,只怕也是措手不及。”
“大将军呢?”
南宫莲月一声苦笑道,“大将军还会帮着我说话不成,不过,他是陛下亲舅父,为着社稷着想,也是该的,我不怨他,要怨,也就怨自己生在了这皇族,担了这郡主的虚名罢。”
韩刍夫锁眉沉吟,如若不应,就要惹来战事,就算嫁了,便能换来太平?自己能想到这处,满朝的文武百官也能想到,单可法在南疆周旋十数年,深谙南泽人秉性,他会不知?昔日里他与平王殿下势同水火,如今又怎肯出言相助,若是今日那南泽世子求娶的是他亲侄女南宫赫羽,只怕他第一个便跳出来不答应。
南宫莲月见男人一张脸罩着一层严霜,反而出言安慰,“将军,咱们刚从北疆回来,在这王舍城中无权无势,无人相帮也在常理,你无须自责,即便父王还在,我王府旧日势力还在,左右也逃不出这个宿命。”
宿命,那是尘埃落定的后话,在此之前,便是要拼尽全力去逆转这个不想要的结局。
是夜,春雷阵阵,后半夜竟又下起了大雨。天佑一觉醒来出门去解手,看见一个已经雕好的笔洗正放在檐下。顺手去敲了敲那人的房门,门却是开着的,只是,屋内空无一人。
天佑左右看看,再听着这细簌落下的雨点,心道,韩将军莫不是趁着这大雨滂沱,去那南泽世子下榻的行馆中行刺去了罢,如此一想,只觉浑身一个激灵,那人若死在了王舍城,可真是祸事到家了。
翌日清晨,惊惶失措的守城官员将噩耗传到了宫门处,南泽世子高辛昊昨夜暴毙于行馆之中。饶是禁军统领穆成见惯了大风浪,还是颤着声音将此事奏到了御前。
赫羽听罢,小小的身子险些栽倒了过去。